是夜,圆月将满,江水翻滚,稀白的月光洒在原木大船之上。
“自从三年前,你每年必要消失一段时间,余下时间又总是在练龟息之术,不务正业荒废了武功。今日我偏要看看你到哪里去。”
“兄长,我有我的原由。如果牺牲一个人,可以拯救其他百余人,你会如此选择?世人只想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听到自己想听到的。你可知。我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
“你我兄弟同患难共富贵,我倒不知道有哪些是为我好的我却不知道。还是你在说为兄多管闲事?”
“麓琥兄长你身份高贵,却不知这乡里乡镇之事。您看我如今依然不愿别人踩自己的影子,此时我也不瞒兄长,那正是我家乡的习俗。每年十五都是我家乡的踩影节。你可知这是一种酷刑,而我也曾是行刑者之一。我只是做些补救而已。”
“雲昶,你且别自责。你七岁离乡,那是还年少,如今我随你一起去,破了这酷刑便是。”
“只怕没那么容易。兄长到时不要插手便是,看我如何处理就是。”一声叹息,他双手扶着船头,随着衣摆的吹动,一双银色环纹鞋紧紧的踩在船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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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之水在湘西的东南开了个支口,渐渐前行中,敛去了劲道和气势,九曲十八弯的穿过高山和峡谷,待流到永丰镇时,已经是一片山水好风光世外桃源的模样。
此刻阵阵清风吹起,竹林沙沙作响,几片叶子飘荡在湛蓝的水面上,平静的荡着涟漪。远处的竹筏上放着盏昏黄的油灯,任着竹筏顺水而行,低语声中偶尔传来几声嬉笑,确是一男一女在竹筏上相依而坐,快要圆满的月亮照着他们的脸上,满是微笑。
草丛中的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一幕,从她脏污的脸上和破旧的衣服上使劲辨认,还能看出来是个十八岁上下的女孩,她正悄悄的模仿着那个女孩的表情,微笑,一个简单的动作,她来来回回做了好久。
待竹筏走远后,她才悄悄的来到水边,看着水中影影绰绰的身影,伸出自己满是淤泥和伤口血痕的双手,洗净双手和面颊后,做了个微笑,那一笑居然刹那间的点燃了影影绰绰的湖面,如同镜子一般照亮了她。仿佛想到情郎般的带着羞涩,让她如同草丛中的萤火虫。快了,快了,就快来了。
她倒数着,在偷偷潜回禁闭她的房间后,快乐和期待已经轻易的压过了马上要到来的痛苦。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影巫女,吃饭了!”她迎着窗户的栏杆,接过来,依然是那个黑色的鞋底和灰色的裤子,不是她期待的银色环纹鞋,她没再在意,用手抓起来,往嘴里一口口的塞进去。
饭后,一件干净的衣服扔了进来。她赶紧换上。银色环纹鞋,今晚她想要找到他,在自己被踩的惨兮兮之前,在自己还可以笑得时候对着他笑。他是不是和昨夜那个竹筏里的男子一样?也会对着自己微笑? 她只听过他的笑声,却也想看看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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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丰镇集合广场在河边的影震堂前,影震堂并不大,全部也只有三间房间,门前左右分别写着“聚众影于月圆之夜,合一人震四季之始”上书“永世平安”。广场前立着一个大柱子,酉时开始全镇居民集合,于戌时(19:00)开始实行影震仪式。
此刻她,所谓的影巫女已经被绑在了柱子上。她使劲的摆着头,拒绝带头套,大喊着“我不看!不要!不要!” 由于她的激动,已经投在地上的影子开始发出一波又一波的白光。行刑者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镇长,自从那一年她盯着每一个人的眼睛看后,仪式就变得必须带头套。得到示意后,便退下了。
月亮彻底的照亮了这片广场,镇民一排排的安静的排着队,开始了他们的踩影仪式。那些影子多数都是一坨坨的黑色,模糊不清没有人形。而她的影子如同华光般发着光,温暖又有吸引力。
在第一脚踩到她的影子上时,她低着头,披着发,但眼睛却紧紧的盯着那双鞋。黑色素纹的,不是的。然后一股剧痛传来,她的影子开始淡淡的散了些光芒,而那双褐色鹿纹的影子奇妙的从一坨模糊,变成了清晰的人形。她听到一声欢呼声,然后就是一个又一个的人走过。
没有,没有,没有…她慢慢的数着这些鞋子,多数都是黑色的,没有银色环纹的.她咬着嘴唇忍者疼痛,睁大的眼睛里留下了泪水,若不是她的全身都被绑在柱子上,很可能已经趴在地上了。这种痛苦,从她记事开始,每年都是如此重复。她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巫女,洗涤者,谢谢…”只有他在那小栏杆的窗下对她说“我会救你的。”
整个广场喜气洋洋,但并不是所有的人,一对父母抱着个三岁的女娃,站在广场前方,看着这夜色中的踩影大军,互相握着手,母亲更是眉头紧锁,泪水横流。她几次欲言又止的看向镇长,但终究被她的丈夫抓住。
随着月亮的升起,影子越来越短。
终于随着一双银色环纹鞋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终于看到了!猛地一抬头,用尽所有的力气,想在痛苦扭曲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然后她看到的是一张清秀又惊讶的脸,那脸的主人本是随着人流来到她面前,那悠然踱步的气度,却猛地被她抬起的头所震慑到。那手中的一折叠扇顿了一下。
然后便仿佛开戏前最后一幕,全都炸开了锅。
他一身玄衣混进人群,再加上踩影节不点火把,只是如今突然发现他这个外人。镇长怒斥问他是何人,这集会不对外人开放,镇民也如临大敌般将他围在中心。而他,麓琥,本以为只是人们绕圈而行,没想居然是个如此年轻的姑娘在此受刑。他此刻想到了雲昶说的踩影节,想到自己竟是撞到了现场,更是一股愤怒。
“光天化日…不对,你们于明月之下,虐待一少女,是何原由?”麓琥喊道,而那个少女依然看着他,大汗漓漓如要晕厥。虽是紧盯着他,但笑容却不再盛。
“我镇上之事,岂是你一个外人管的了的?将他给我拿下!”镇长下令。群众欲拿之。
奈何麓琥虽然武功高强,但百余人平民围攻,也不敢保证。更奈何这些人都为雲昶的乡人,更是不敢下重手,几个回合下来就着了道,被捆成了粽子。
而此刻的少女心中说不出来的失望,痛苦更是从身体蔓延到了心里,一阵阵扭痛。此人一出生她便知道不是他。那人与他这浑厚的声线不同,他的声音绵长温润,越是往越是如此,每个十五她被扔回禁闭室后,他便会在旁边与自己说话。她自小作为巫女关于此处,不会说也不懂,没希望也没未来。偏偏这三年下来,她学会了听,学会了说一些话,甚至自己挖了地洞跑了出去。可她怕见不到他,不敢跑远。这已经是她记忆中的第十五个年头了,她十八岁了,她迫不及待的期待着些幸福。可一切都是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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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琥被打晕捆成了个粽子,在月升中天无影之时,和她一起被送到河边。此时火把之光骤起,仪式已经完毕。今年是新老巫女交替的日子,18岁的巫女将被沉入湖中,而新巫女将在今天继承能力。
那个镇长开始要抱过那对夫妇手中的三岁女娃,做母亲的哭着跪下来,求他开恩。可3岁是巫女正式上任的日子,这镇长和镇民怎么会答应。于是这一边苦情的拆散。那一边已由船夫将影巫女和麓琥沉于水中。
此刻的草丛中,藏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雲昶。他准备这一刻已久,龟息之术三年,可水下憋气与渡气两柱香之久,就为可此刻准备着。可下沉的居然是两人,打乱了他的计划。
一头是他的兄弟,一头是他此行的目的。他可是遇到了难题。都救他没有把握,但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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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彷徨不知如何抉择之时,两声扑通声响起,他只得立刻潜入水中,时不我待。
他同时抓住麓琥与影巫女,可却失了游水的能力,用脚打水却阻止不住下沉。此刻他一阵愤恨,这麓琥为自己兄长,虽为人够义气却总有些鲁莽,如今只能一同沉入水中,心里一个不甘,便狠狠的踹了麓琥一脚,怎奈这一脚将麓琥给踹醒了。
天不亡我,他一阵欢喜给麓琥解了绳子,渡了他两口气,两人一起将影巫女救起。只是他左右渡气多多少少有些不济,拼命游不过游了一千余米,爬上岸时,依旧能看到广场的火光及那嘈杂的声音。
她还未清醒,但月光下那脸乘着月光隐隐发光,如上好羊脂玉。
麓琥看向雲昶“你的目的在此美人吧?早点告诉我也好,为兄也不至于帮倒忙。亲我也罢,这姑娘的便宜你也占了不少?”
雲昶回到“谁让你没事充当英雄来着?她本就是我得妻子。当年我们两家交好,她出生前便指于我,我四岁时她出生,奈何生的时辰不好,被选为巫女。她三岁那年,我一家人救人不得,为逃离此事而背井离乡。三年前的得知她的父母在我们走后不久被迫害而死。所以便回来寻她。便有了今日之事。”
“这样的美人,见了不心动也难。可此巫术为何而行?”
“镇中的一些事情,肮脏不堪,让最纯洁的灵魂在地狱的痛苦中为他们打滚,旧巫女不死,新巫女继承不了她的能力,一切都会过去。便让他们自己去承担自己的罪孽吧。从此她便再也不是影巫女,而是翼盈,一个新的人,我的妻子。”他的脸上终是露出一阵笑容,想起第一次在那禁闭室的破窗中借着月光见到她时的模样。
她缓缓醒来时,浑身的疼痛滚滚传了过来。此刻她在一个人的背上,那双前行的写,赫然是想要看到的白色环纹鞋,她挣扎的想要看看这个人,痛感也被丢在了九霄云外了。那个人停下来,扶着她坐下,微笑着说道“你可醒来了,从今天开始你便跟我走吧,我叫你翼盈,做你的名字,你可喜欢?”
那熟悉的声音,让她控制不住的哭了出来。然后又努力的笑着。此刻,圆月后移,星空明亮,她的影子叠在了他的银色环纹鞋上,但她感受到的只有快乐,他们同样清晰分明的影子,让她如同坐在那坐在竹筏上的女子一样,而他就是那个女子旁的男子。她使劲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