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22日,上海有雨。我们步行去华山医院,看见两侧旧的红砖房在阴晦的天色中显得黯淡, 黑黝黝的沥青路面上飘满了红的黄的法国梧桐树叶。路边有家老面包房,刚出炉的牛角面包松软可口,自制的静安咖啡也不错,恰好的甜度,捧着正好暖手。座中两个中年男子,衣着了了,发际上移,形容萧索,跟店员低声计较着咖啡,一付无所事事的模样。这样星期三的早上,这样年纪的男人坐在小店里喝咖啡,很上海。
看手机,上面谢老师说:不想你去了华山。可惜没有论剑,差点挨刀。
出来后,拐到华山路,一个极窄的弄堂口,普通的铁栅门,上面标着蔡元培故居,心想,怎么在这里?就顺路进去。都是低矮的屋舍,显眼的是某居委会的办公场所,再拐个弯,一幢毫不起眼的小楼,几个闲人站在那里聊天。心想是了。
门内一个正在玩手机的白胖制服青年挤着坐在很紧迫的桌椅里面,热情地摆摆手:弗用门票。进去后,屋顶极低,房间也小,铺陈着些许照片及资料,用过的打字机,平常生活物什。手稿大都是复制品,字迹清晰。因是故居,房间里依稀是旧时模样,二三层还住着蔡家后人。实在是平常的住所,不是特地建造的纪念馆,感觉还有体温和呼吸。 仿佛主人刚出门去办事,呆会就会回来。
对蔡先生并不熟悉,只知道他几乎以一已之力维系的北大,与西南联大同样是旧中国最好的大学。主人身材不高,小屋也极逼仄,却容得下全中国最好的人才。囊括大典,网罗众家,兼容并包,思想自由,这八个字足以让千万人汗颜,让许多时代汗颜。
站那里看那些旧物,想,那个时代的人,从古代走出来,又感受过西学,世界对他们是开放的。历史错乱的时期,总会有大师出现,并不是简单的时势造英雄,而是还没有大一统格局,宛如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万物自在地、野蛮地生长,其中自然会有苍天乔木挺拔而出吧。
蔡先生提过劳工神圣,也参与过政治,但始终是知识分子情怀。不管时人谓之完人也好,当下诸多争议也好,惟以教育救国一念,抱持终生,为之呕心沥血。我所喜欢的先贤们的遗言,苏东坡的“著力即差”是一生任意,王阳明的“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是毕生修为,弘一法师的“悲欣交集”是释家的解脱,而蔡先生却留下“科学救国,美育救国”一语,忠与痴,一至如斯。
后面有个小小的花园,我们站在那里看,一个穿着牛仔裤的老大姐转着看屋顶,寻思着手机拍摄的角度,冲我们说:站这里才拍得全。我们说哦。这块绿地,记得当初上过新闻的,说是蔡元培的后人为此争夺过产权云云。
出来时,跟那个白胖青年点头致意。他光顾着看手机,没理会我,也毫不在意他所背靠的墙壁后面那个曾经磅礴的时代。我想,这便是他的自由吧。我又想,蔡先生当欢喜看到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