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后来的事情，你知晓零星半点。我再也寻不到夏萱半点消息，真像是人间蒸发毫无音讯。除了放在书桌上的陌生地址，再也没有任何痕迹。如果把那张纸条覆之篝火，夏萱存在的痕迹就永远从我身边消失了。我始终没有勇气循着纸条上的地址去寻她，担心她存在的美梦最后在事实面前落空，虽然被我既定的事实还不是事实。

我仍然裹紧被子窝在床上，如果不眨眼睛，闯进宿舍的宿管阿姨或者其他人大概会认为我已经气绝身亡。当然也不会有人进入这宿舍，除了我有很久没人闯入这宿舍来了。宿舍里寂寥清冷，犹如被排空气体的太空，听不到任何回响。天花板偶尔会响起噔噔的声音，那是二楼女孩子宿舍穿高跟的走路声。穿高跟的走路声也不是时常响起，只是偶尔噔噔几声便再也没有下文了。我想我的心跳也应该如那楼上穿高跟的走路声，只是偶尔闹出些动静也再没了下文。

宿舍里昼夜不分，犹如上古混沌。直到某次，我从混沌里醒来，那混沌被刺目的灯光劈开。在耀眼的白光里，我看到床下有人走动。我被白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却感到他似乎也拿着他那双流露温和目光的眼睛看我。你好！白鹿，“且放白鹿青崖间”的白鹿。他的手冲破刺眼白光向我伸来。唔！我睡眼惺忪地回答道，倒在床上又睡了。

我似乎听到他隐约的笑声，爽朗而又直白。我倒在床上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来时宿舍依旧漆黑如洞，仿如冬季荒野的夜空。我想起“且放白鹿青崖间”的白鹿，不知是梦还是真实。我委身向床底下探视，对面隔壁床铺下坐着个人影。确切地说，那是人，正是“且放白鹿青崖间”的白鹿。黑暗里根本看不到他的相貌和衣着，黑糊糊的像影子。那黑糊糊的影子是白鹿的，他坐在黑暗里的椅子上望着我。他介绍说他是大四即将毕业的学生，和我隔着三届。期间，他羼杂许多疑问，比如我为什么没去上课之类的事情。我不愿回答他，就爱理不理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直到他说时间还很漫长，邀请我喝酒之类的话，我才再次懒洋洋地探出身子去看他。白鹿请我喝酒的情况是这样的：我躺在床上，身体探出床外。他坐在板凳上，身体斜欠着听我说话。我和他良久也没再对话，便将身体从床沿边收回来，压得床咯吱吱直响。我躺在床上，望着虚无的天花板。黑暗彼处传来嘴里嗫嚅的声音，悠悠传来的犹豫如刺透黑幕的箭矢。喝酒吗？东华市场去喝酒。我想躺在床上想夏萱，她也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倒不如出去走走，或许能邂逅她也说不定。也许她已经返回洛城，也许她就在25栋宿舍楼附近盘桓，犹豫要不要进来见我。如此想，我即刻从床上跳起来。咚得一声，额头结结实实撞在房顶上。

夜空中闪烁着无数朗星，风吹动汇聚成夏萱的笑靥。我迅速穿好衣服跳下床，开开宿舍的灯。白鹿站起身，等我收拾妥当一起出宿舍去东华市场。一路上，我和白鹿仍旧各自守着沉默，犹如陌路。黄昏，天璧云霞如血，25栋宿舍院前的菜园里兀然荒芜，被斩首的秫秸覆盖着白色的地表。秋风爽利地吹着，如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东中西岗村村道上车辆稀疏，蛋黄色的路灯光默默燃烧着，如风里摇曳的油灯。来往学生迈着匆忙的步伐，或向宿舍走去，或向学校东门走去。也有像我和白鹿这样的，穿梭来往於东华市场与宿舍间的。

东华市场热闹非凡，各个饭店里充斥着欢声笑语，也充斥着酒言醉话。不断有男孩匆匆跑出饭店哇呜哇呜地哕吐着酒和被嚼得粉碎的饭菜混合物，吐得差不多又转身走进饭店推杯换盏。我想夏萱肯定讨厌这个地方，也不选择这样的地方与我邂逅。我陷入失望与彷徨中，只能记得白鹿摇晃的身影和不断闪烁的霓虹灯光。

许多年后，你说你还记那场景：在某个黄昏，白鹿请你到东华市场喝酒。你去了，可心思完全没放在酒菜上。你坐在东北饭馆的玻璃窗旁，望着窗外期待着夏萱能在某刻从窗前走过。你知道那是痴心妄想，也许正是这种痴心妄想支撑着你继续人生。你和白鹿踉踉跄跄地回到宿舍已经是深夜。

你遗忘了所有，甚至遗忘刚和白鹿说的话。那晚你猛然发现世间有这么一种奇妙的东西，它非常难喝，却备受世间男人喜爱，没有人说它很好喝，喜欢它的人总嫌它太少。当你喝下一杯酒，酒气冲得你的天灵盖像被撬开似的，五脏肺腑着了火般地燃烧着。几杯后，你再也控制不住眼眶，眼泪顺着眼角汩汩流下。你想起夏萱，尽管无数次醒来，你都恨她不告而别。但是你更爱她，爱到无以复加。你恨她时，你以为你没有像你感觉到的那样爱她。

当醉酒微醺后，你又是那么想她，爱她。你不知道是酒教你继续深爱她，还是酒教你发现你仍旧深爱她。无论如何你爱夏萱，即使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你的生命里，你仍旧爱她。无论是醉酒还是清醒，无论是现实还是梦里，你爱她这件事从没被你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