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每年春节，爸妈都要带我回老家。那时开往老家的就只有一趟绿皮火车，还是慢车，需要三天两夜的行程。即便一路上我不是在晕车，就是在准备晕车，但我仍心生向往。

说是慢车，在我看来开得一点都不慢。路上要穿过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的山洞，每次去我都要数，穿过了几个山洞，每次都数不清，应为实在太快了，一个连一个。窗外的树木、田野、丘陵像“忍者”飞快跃过，它们好像从不在意谁会经过。狭小的车厢里，人们靠得更近了，聊得更热络了。

而天色渐晚的时候，田野山间的漆黑与静谧，显得车厢百无聊赖。靠近窗户，信号灯被拉出像激光一般的射线，只有星星是不动的。躺在卧铺上，就像躺在摇篮里。随着火车“空嘁、空嘁，呜、呜、呜——”的鸣叫声，我困意袭来。车厢内的窃窃私语，走道边昏黄的小壁灯，不知不觉中，我像踩着云朵飘回老家，扑进奶奶的怀里……

直到强烈的阳光刺开了我的双眼，漫长的旅途才算到了尽头。上大学以后，绿皮火车“退役”了，取而代之的是长途汽车，旅程时间缩短了，只用了四个多小时，可回家的次数反而少了。毕业后的失业，使我近乡情怯。

铁轨、枕木，摇晃的绿皮车厢，成了我再也回不去的青涩时光。

那年，奶奶去世。我们回去坐的是长途客车，一路上都不能上厕所，我不敢喝水，也不敢吃东西。整个人被固定在座椅上，生怕自己想上厕所。是的，连厕所的念头都不能有。车窗外，灰色的公路与绿色的野草，贯穿整个单调的旅程。一路颠簸，再转乘的士。到家的时候，天也阴沉了下来。奶奶安详地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样。她走后，老家的房子卖掉了，也就更少回了。和消逝的铁轨与火车一样，成家后，再回老家只能说“去”了。

再一次踏上归乡路时，我牵上老公和孩子的手，穿过宽阔的候车厅，一列列动车似一条条游龙，横卧在轨道上，翻山、跨海，旅途中不再颠簸，车厢也不再逼仄，时间也不像从前的慢。而沿途的风景不再像移动的绘画，更像是短视频的转发。

不过两个多小时，我们便到达了目的地。拾阶而上，一眼便瞥见奶奶的照片，她被放在了一个柜子的小小格子间里。点一柱香，让思绪暂停。追忆曾经期盼归乡的历程，都是因为奶奶，无论是加了番茄的红烧肉，还是爬了小蚂蚁的仙草冻。最无私的爱，都在端出美食的那一刻，填进我的心房。不知在天上的奶奶，看到如今待业的我，是否还是会用蹩脚的普通话问：“想吃什么？”这样的片段，在多年后回忆起来，依旧那么温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和节奏，就像当年的绿皮火车，既承载着对未知生活的期许，也承载着对生活失望后的回归。儿时，考试砸锅怕被打骂，总会乘着想象的翅膀来到老家，躲进奶奶温暖的臂弯。成年后经历着社会的转型，仓促应对，就像乘坐绿皮火车，看似飞快，回头看一直在绕路。

渐渐地，周围的人像是进入了高速发展的动车时代，而我还停留在过去的火车时代。慢悠悠地用“空嘁、空嘁”的节奏，回应来自时空的冲击。也许，现在我已不再年轻，但属于我生活节奏的“绿皮火车”，正载着我开往属于我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