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我吃到一颗有西红柿味道的西红柿。一口咬下去，酸甜鲜润不腻不涩的满口汁液，瞬间把我带回童年的那个暑假。老家小小菜园子里的西红柿秧上结满了红硕肥美的西红柿，个个熟透的速度远超我们吃掉它们的节奏，尽管我们当水果生吃、炒菜、剁椒、凉拌、糖腌、蒸酱......仍然有一筐一筐的西红柿让人招架不住，那会儿的我有五、六岁？！赶着晚饭前的黄昏时分，与大我两岁的堂姐，用棍子抬着小笼给外婆家送西红柿，记不清我们是不是在外婆家吃了晚饭，外婆是不是又在笼里装了什么吃食让我们带回家......只记得那是个幸福的傍晚，是个小屁孩觉得自己也是小小大人能干活的幸福，又或许也是懵懵懂懂的分享的幸福。
回忆一发不可收拾，那是段物质匮乏但味蕾又被极度宠溺的孩提时光。外婆家一进大门是一个印象中一直郁郁葱葱的土垄，上面栽满了各色蔬果。往里走，紧邻堂屋门口的是一棵杏树，杏子熟透的时候红里透黄、软香可口。农历六月是外公的生日，那时候的杏子半红半绿、脆甜中略微透着酸，朝阳的杏子会熟的好一些，爸爸、舅舅，还有一些爷爷辈儿的亲戚们在树下喝茶、乘凉。妈妈、舅妈、外婆在灶台上忙忙碌碌，满院飘香。我围着哥哥姐姐让给我摘杏子吃，妈妈会时不时的提醒一下馋嘴的我／我们：“桃饱杏伤人，别吃太多。”这棵杏树已经给我的童年装点了满满的香甜，可是据说在这棵杏树之前，土垄西侧还有一棵杏树，结的果子更大、更甜，在外婆家盖西厢房的时候，砍掉了，砍之前遭遇了哥哥抱着树大哭大闹不让动的一幕，直到现在还是家里的笑谈。
农历六月下旬开始进入黄土高原的酷暑时节，当然也迎来了撒欢的暑假。那时候几乎是一考完试等不及领通知书就去外婆家，黄豆换西瓜、小瓜、桃子......农村以物易物的交易模式中有一种闻不见却感觉得到的淳朴清香。虽然憨憨傻傻、理所应当的享受着一切，可是有一天中午饭前，放牛回来的外公，满头汗珠的、用他遮阳的竹斗笠垫着手帕给我带回来从山沟里摘的红艳的“蛇莓子”，我还是觉出了“蛇莓子”不同寻常的滋滋叫甜。外公有个战友，是我记忆中很大很大的官，时不时的会来探望外公外婆，一次带来了几个石榴，是我当时觉得很高级的水果，外婆睡前掰出小块放我枕边，让我醒来的时候噙在嘴里润嗓子。如今想起种种，外公已逝、眼眶已湿。幸福的是，九十多岁的外婆现在耳不聋、眼不花，上次我们还打电话十几分钟拉家常。只是许久没有回家，想念也让人哽咽了。
过完暑假就是白露、中秋，白露过了打核桃、中秋前打枣，这都是我们要在外婆家度过的盛大节日。土垄西侧的杏树我没见着，但是我常年可以闻到西侧那树红元帅散发出的浓郁果香，红元帅皮厚而红，果肉初摘下来的时候是脆的，放久了就会特别沙。由于陕北的气候，苹果大概是一年中最后一茬成熟的水果，然后就要进入漫长的冬季直到第二年夏天，再无时令水果。为了不断顿儿吧，红元帅摘下来后会装进西厢房的一口大瓮中，保证吃的时候有，但是一定不能肆无忌惮。记不清后来是因为什么、什么时候红元帅树就不在了。东南角栽上了两棵黄元帅，黄元帅是表弟的最爱，因为正值换牙的表弟最爱面沙面沙的果子，可惜了，最小的他好像没有吃上红元帅。
外婆家长势很好的水果，是所有人共有的记忆。可是西南角的草莓、樱桃，由于结果甚少，我都怀疑我是唯一被偏爱吃到过的人。特别是草莓，好像一年只能结三四颗，那时候表弟大概还没出生吧，零星的果实估计是被我独占了。好在，同年栽种的樱桃树，外婆家的不怎么结果，而我老家院子里的果大而汁多。稍微大一点后的我，会独自回老家摘樱桃带回来分给院子里的叔叔阿姨和小朋友们。除此之外，小时候接触到的水果似乎都是耐储存的，比如苹果、梨、柿子、橘子，和这几种水果链接在一起的就是家里一个军用大提兜，每次看爸爸拎着鼓鼓囊囊的提兜回来，我就会丢下正在玩耍的小伙伴，哈哈哈哈......仍然记得提兜上银色的金属拉链，打开的那一瞬间，仿佛拥有全世界一般。
哦，不对，老家的院墙下还有一株茂盛的葡萄藤，蔓延长开。墙外是一大片果园，冬天有雪、春天有叶、夏天有花、秋天有果，远看一定会有傍晚时分伴着彩霞的炊烟袅袅。藤在长、思绪在飘，身虽已远，心却安放，安放在童年的大果园中。不知是果园住在了心里，还是心安住于果园？！嗯，芬芳四溢，这样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