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与弟弟离别之痛

老家那边来话了，说有同村一个大哥愿意帮忙把弟弟们捎回家乡。那位大哥当时住在这里的郊区，而我们则在郊区还偏点的矿区。他需要弟弟在我郊区的姑姑家里碰头，因为要早晨五点多坐汽车回老家，时间很紧张。所以需要我们提前一个晚上去姑姑那边借住，他大清早四点多会到姑姑家中接弟弟们。

考虑到家里没有钱了，我们三个商量放学以后直接步行走到郊区姑姑家。弟弟放学回家，我简单帮他们两个装几件衣服，因为是夏天，就拿了几件半截袖。

收拾衣服时候，小弟弟小心翼翼问我：“姐，我和哥哥明天不去上学了吗？我的家庭作业还没有写，老师会不会批评我？我就这样不去学校了，老师会不会来家里找我？还有我的朋友们明天看不到我了，他们想我了怎么办？”

我愣了一下，其实这些问题我也思考过。弟弟突然消失，老师会联系父母告诉他们吗？同学们会不会好奇他们俩去了哪里？我也想过，一开始我认为如果跟奶奶联系上了，那我是不是能和弟弟一样回到家乡。那时候我会想，我这样突然消失，矿区的人会在意我吗？学校老师会找我吗？我的朋友们会想我吗？

我对弟弟们感到有些愧疚，因为我没能让弟弟们跟老师和朋友们告别。大弟弟说：“父母都不要我们了，谁还会在意我们？”是呀，有谁会在意我们呢？

我把家里剩的不多的大米蒸了满满一锅，我想让弟弟们离开时能吃顿饱饭。小弟弟把饭店原来厨师剩下的调料都搜集起来，那些味精、酱油在当时就是我们最好的菜了。我们把味精小心翼翼地倒进米饭里。说实话，我吃不惯味精的味道，因为它甜中带苦还有一股腥味。但是弟弟们很喜欢吃，因吃不起菜，也没有糖果，就把味精当作菜也当作零食吃。多年后我才知道，味精不可大量吃，会中毒的。

我们三个人吃了几碗白米饭拌着味精，吃得津津有味。那可能是我第一次舍得蒸那么多大米，弟弟们也难得吃得那么饱。

我想着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了，我没有回家的车费钱，没办法回去看望弟弟们，为了不留遗憾让他们吃顿饱饭是我唯一能做的。我怕他们饿着肚子，怕去姑姑家看到人家饭菜馋的直流口水。

我知道郊区姑姑的日子不好过，她跟着姑父总是小心翼翼地看姑父的脸色生活。弟弟们饭量太大，到姑姑家吃人家饭菜会让姑姑为难。我内心知道姑姑特别疼爱我们，就是这样我才不想给她添麻烦。

吃过饭后天快黑了，我们三个走着去郊区。路程有点儿远，我们尽量走小路，想早点到姑姑家。

去姑姑家的路上我对弟弟们千叮咛万嘱咐的。回到老家后要听奶奶的话、多干活少打架。他们兄弟俩在一起没少互相打架。

小弟弟因为家里富裕时花钱大手大脚，父亲突然离开后，他因为没钱吃早饭曾偷偷拿过妈妈一块钱，结果被妈妈打得死去活来。

这次我重点嘱咐他别再偷钱了，因为我那时候骨子里觉得即使是自家人的钱也不能偷，而弟弟觉得那不叫偷叫拿。我怕他回老家后再偷偷拿奶奶的钱，挨打是小事，不能让老人家感到失望了。

一路上我唠叨个不停，弟弟们听得烦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没能控制情绪，便哭着对弟弟们保证：“姐姐将来一定买个大房子把你们两个都接过来，这样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可能那个时候买房子成了我内心的执念，也解释了为什么现在我总是不断给自己买房子。我觉得只要有了房子，就有了家，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

我们三个走走停停，累了就坐下歇会儿。天越来越黑了，我怕赶夜路不安全便催促弟弟们快点走。

小弟弟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真得心疼他的鞋子，急得快哭了吼道：“我不敢走快了！我的凉鞋快走烂了！走那么快鞋子烂了怎么办？人家都看到我的烂鞋子了，总不能光着脚坐车吧！”

我这才意识到我们三个每人仅有一双凉鞋确实磨损得快要断了。我的还好只是底子磨得薄了，而弟弟们的鞋子平时因他们调皮上蹿下跳跑来跑去磨损得快断了似的。我赶紧把鞋子脱下来，就这样我们三个提着凉鞋光着脚继续赶路。

一路上难免引来路上人好奇的目光。他们可能理解不了我们为什么要光着脚走路，也弄不明白这三个孩子为什么会在黑漆漆的路上赶路。

原来天一黑我就不敢出门总怕父母担心我。此时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异常平静一点也不恐惧，可能是再也没有人关心我们是否天黑回家吧？家都没有了，父母也走了，几点钟回家也没有人在意了吧。

就这样我们走了很久才到郊区姑姑家附近。快到姑姑家门口时才注意到我们的脚那么脏，一路上都是灰。我们不敢进姑姑家，怕姑父看到我们三个这样脏兮兮的会嫌弃吧？

我们就在附近溜达，想着能不能找到一条水沟把脚洗干净再去姑姑家。一是不想姑父看到我们脏兮兮的样子嫌弃，二是怕姑姑知道我们没钱自己走那么远的路，她知道了得多心疼啊她肯定会哭的。

绕了一大圈看到一条臭水沟的水流往菜地，我们三个洗完脚穿上鞋子后我们就抓紧去姑姑家了。

深夜，来到姑姑家门口，我喊了两声，但是没有得到回应。我猜测可能是太晚了，他们已经睡下了。

当时没有手表，我只知道路灯都已经熄灭了，夏天路灯关的晚，最早也得九点多，最晚十点。我有些害怕不敢继续敲门，因为怕打扰到姑姑和姑父休息，毕竟姑父工作辛苦；其次觉得自己本来就已经给他们添麻烦了，怕姑父不愿意看到我们三个的到来。

于是，我们三个一直在门口徘徊。弟弟实在太困了，站不住了。我只好找个下水道井盖，把弟弟的衣服铺在上面，他们两个一人铺一个半截袖蜷着身体睡了。

我不敢睡，因为下水道这边离姑姑家还有几十米，我怕我睡过头了，让老乡大哥在姑姑家等不到我们，到时候耽误弟弟赶最早的汽车回老家。

那时候回家乡的大巴只有早上五点多那趟车，错过了就回不去了。多年后我回去，去车站还坐了火车那趟最早的大巴，他们车次还在，我坐在上面却感慨万千。

就这样，我守着弟弟们，坐在地上看着他们两个熟睡。夏天的夜晚格外闷热，蚊子又多，弟弟们热得也是满头大汗，身上被蚊子咬的大包小包。

不知不觉，天快亮了。昨夜睡觉地方，紧挨着公厕，大清早会有人来倒尿罐。姑姑住的平房属于棚改房，没有厕所得去公厕。姑姑那天刚好早起，来到上厕所。她没有看到我，我喊了一声姑姑，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姑姑被吓了一大跳，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们三个会躲在公厕旁边睡觉。她大声地喊着：“蝶儿，你怎么不来家里呀？你们三个就睡在路边啊？你看看弟弟被咬成什么样子了？你让姑姑心里多难受啊！”

我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哽咽着说：“我怕给你添麻烦，来的那时候半夜三更了，你们都睡了。我不敢大声喊门，怕把姑父吵醒，更怕把邻居们吵醒。”

姑姑急得把尿桶扔在一边，拉着我们就往家里走。我们进屋后小心翼翼地走路，踮起脚尖走路生怕把姑父吵醒了。

我让弟弟们去沙发上睡觉，我就坐着。姑姑心疼我非要把我拉进房间床上睡觉，我不敢，我怕把她孩子吵醒了。姑姑拗不过我，就急慌慌地给我们做早饭。我怕弄出声音来把姑父吵醒了就不让她做饭了。她心疼地边哭边给煮了几个鸡蛋让我们带着路上吃。

她看了看表，还不到赶车的时间，老乡大哥还没来就陪着我坐在沙发上。拉着小声地哽咽着半天：“你父亲真不是东西呀！他怎么能狠心扔下你们三个让孩子受这样的罪呀！”

自从父亲狠心抛弃我们三个，姑姑是第一个替我们打抱不平的人了。她没因父亲是她的哥哥而护短，她哭诉父亲的种种不是，心疼的一直拉着我的手。

没多久老乡大哥来了，敲门声把姑父也吵醒了。他一脸怒气对着姑姑破口大骂：“你哥还是个人吗？把三个孩子扔下不管，你看看你那娘家都是什么破玩意儿人，以后别让我看到你跟他联系，畜牲不如的东西！”

我们三个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我知道还是连累了姑姑。姑姑苦笑着跟姑父赔不是，知道把他吵醒了肯定挨骂。她赶紧拉着往门外走去，临走时姑姑硬是往我手里塞了17块钱。我不敢想象这17块钱在姑父那样苛刻对待下，她是怎么样一毛一毛把钱攒起来给我们。看到里面好多一角一角的硬币，我知道她肯定是知道父亲跑了心疼我们三个，偷偷给我们攒着钱。

我不忍心接下这钱，姑姑攒钱太不容易了。但姑姑非得塞给我，说是替父亲补偿我们。我把其中五块钱留给了弟弟，让老乡大哥帮忙保管交给奶奶。

大哥说啥不要说：“你放心两个孩子路上开销我出，这五块钱你留着吧！”我坚持要给大哥，不想弟弟觉得我们欠着大哥的钱，吓得路上不敢吃喝。大哥说：“你奶奶交代了，车费回去她还给我，你就放心吧。”

就这样，我跟弟弟分别了。这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那时候我觉得这一别就是永别吧。因为我觉得这辈子都可能没办法攒够回家乡的车费钱吧！

小弟弟可能意识到了再也见不到我了，哇的一声：“姐，你咋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呀！你一个人在这里咋活呀？咱们一起回去，我长大养你行不行？”

我忍着泪水，没能说出是奶奶让我体谅她的难处，让我一个人先留在这个无依无靠的城市里。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我那天哭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