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的爱情

文/好运


下坳村地处很偏远,它不临街,不临镇,藏在上坳村跟中坳村的一个最里边的小村屯,小时候韦阿炳就觉得他们家的竹楼,是距离天边最近的地方,他常常在天边的地方唱山歌,也在竹楼里拉二胡,听着从广东回来的年轻人说着外面的世界。

阿炳就很羡慕,他从来没出过寨子,因为他是个天然盲,从娘胎出来就看不见。

  

寨子里的娱乐节目很少,大家都喜欢听阿炳拉二胡,二胡拉的很好听,小广东就说:“阿炳哥,你可以到镇上去拉琴,镇上的人有钱,他们会给你钱的。”

  

阿炳觉得很新鲜:’拉琴也能赚钱吗?“他这辈子活了30年还没赚过一分钱,他梦想着能象小广东那样赚钱。

  

镇上是三天一圩,阿炳算好日子,等到圩日那天,他早早等在村头,摸索着脚步跟在赶圩的队伍中,阿炳走的太慢了,他跟着跟着就掉队了,然后他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下一拨的赶圩人来,就这样,阿炳趁着几拔赶圩人才走到镇上的,这个时候已经中午了,大家该买的东西都买了,剩下的光阴就到处逛逛,看看还能有什么新鲜玩意。

  

阿炳寻到一个开阔地,有一块大石头,横膈在中间,阿炳用手摸了一下石头,光滑,干净,正好可以当凳子坐,他从头上取下草帽翻转过来,放在距离自己较远的面前,梦想那里能听到清脆的钢镚声,这些都是小广东教他的。

  

阿炳就开始拉起了曲子,悠扬动听的声音,把小镇宁静淡泊的意境衬托得非常出彩,谁也不知道他拉的什么曲子,反正就是好听,在他拉完曲子的时候,大家鼓起了掌,人越来越拥挤,靠他很近,阿炳听到男人有力的拍手声,女人的赞叹声,还有小孩子的吵闹声,唯独不见有钢镚的声音,这让阿炳有点失望。

  

人群里有人叫道:”再来一首,再来一首二泉映月。“

  

阿炳听到有人这么叫的时候,有些窘迫,他拉弦的手,抖了两下,他不知道什么叫二泉映月,犹豫了一下,就随便拉了个山间小调,大家也鼓掌叫好,反正谁也不知道什么叫二泉映月,阿炳就放心了。

  

有人开始把拽在手里,没地方放的钢镚,随手丢进了阿炳的草帽里,阿炳在嘈杂的环境里竟然能清晰的听到那钢镚声,腾,镪,一共两声。

  

阿炳的全身就开始发热了,激动的数着投进草帽里的钢镚声,他幸福得一边拉琴一边唱歌,耳朵还伸进了草帽里,随时监听那里发出的声响。

  

太阳下山的时候,大家开始散圩了,纷纷往各自的村寨赶,阿炳赚到了人生的第一笔钱,他一数整整20块,跟他听到的二十声响正好符合,阿炳把钱揣进裤子口袋,可是他担心等会走山路自己会跌跤,钱就会从口袋里掉出来,阿炳蹒跚着走在镇子的大路上,找到一家杂货店,买了一枚别针,把裤子口袋小心的,结实的别好,这样阿炳就放心满意的往家的方向摸索。

  

家里人都为阿炳高兴,能赚到钱了,阿爹特地跑到竹林里砍了一根竹子当拐杖,以便下次赶圩可以拿来探路。

  

第二个圩日,阿炳就充满自信的往镇子走,这次他有了一点方向感,比上次来得早了半个小时,阿炳的二胡声依旧是那么吸引人,他也敢偶尔的跟大家调侃几句了,但是任何时候,他的耳朵都在等待一种声音,那是他最期待的声音。

  

日落的时候,大家散去了,阿炳很开心,他今天听到了二十二声钢镚响,比上次还多两块钱,这真是令人兴奋的事,他从石头上爬下来,蹲到地上匍匐的摸索他的草帽,开始小心的数着草帽里的钱,可是数到最后,只有二十一个钢镚,这让阿炳很揪心,明明是二十二响的,怎么少了一个?

  

阿炳很着急的用手扫着面前的地板,希望找到那个遗失的钢镚。

  

突然他听到一个声音,有些熟悉,却很温和:‘阿炳,不用找了,在石头下面呢。”

  

阿炳听出是同村的韦秀兰,她是个五保户,没儿女,人却和善,阿炳跟韦秀兰是同村同宗族,按辈分韦秀兰比阿炳的爹还长一辈,阿炳要叫韦秀兰为姑奶奶。

  

阿炳接过韦秀兰递过来的一块钱说道:谢谢姑奶奶。“

  

韦秀兰缓缓的回答:”知道是姑奶奶了,还谢什么呀,走吧,天晚了,我带你回去吧。“

  

阿炳很爽快的应允了,在路过馄饨摊的时候,阿炳笑道:‘姑奶奶,我请你吃馄饨吧,我今天赚了不少钱呢。”

  

韦秀兰说道:“那也好,回去的路还远着呢,吃饱了好赶路。”

  

阿炳就点了一碗大的,一碗小的,阿炳本来自己想吃小碗的,可以省下一块钱,可是当韦秀兰端碗过去的时候,把大的那碗放在他面前,阿炳也不知道是大碗还是小碗,他吃得很饱,饱得路上都有说不完的话,韦秀兰走在他前面,只管点头轻声附和,有时看到个小石头,她才会提高一下声调,让阿炳绕开。

两人走得很慢,一个因为老了,一个因为瞎的,步调出奇的一致,一个喜欢讲,一个喜欢听,山里的夜晚,寂寥而孤单,两人不知过了多久才走到村头。

  

在村头分手的时候,阿炳的话感觉还没说完,他又约韦秀兰下次赶圩一起走:“姑奶奶,你给我带路,我安心啊,要不我现在还在野外,爬不到家呢。”

  

韦秀兰每个圩日都要到镇上看草医,听他这么说,也就答应了,反正多个伴,有人跟她讲话,心不闷。

  

再下一个圩日,阿炳颇有自信了,他不用再等赶圩的人了,象狗一样嗅着他们留下的痕迹寻找小镇的方向。

  

韦秀兰是个好的向导,也是个好的听众,每次面对她,阿炳总有说不完的话,他把镇上听到的新鲜事讲给她听,过了几日,阿炳再一次讲上次的新鲜事,过了几日,阿炳就讲前一个月讲过的新鲜事,韦秀兰每次听都显得那么新奇,总是很感兴趣的接他的话,阿炳就说:"姑奶奶,这个事好象我跟你讲过啊。“

  

韦秀兰说:”是吗?可是我不记得结尾了,你给我讲讲吧,我想知道结尾。“

  

阿炳听她这么说,心里充满了满足,于是又把故事从头讲了一遍。

  

一年的时间过去了,阿炳越来越离不开韦秀兰了,他觉得有韦秀兰陪伴的时候,往镇上去的路是那么快,韦秀兰早就不用看草医了,不过她还是很乐意给阿炳带路,她想听他讲的故事。

  

年关的时候,阿炳偷偷数着自己赚到的钱,一共两千多个钢镚,这都是阿炳一分一毛赚来的,阿炳双手捧起钢镚,相互的揉搓起来,享受着钢镚从手里掉到地上的声音。

  

他开始关注起寨子里谁家娶媳妇,谁家嫁女儿,他问阿姆:”娶个媳妇得花多少钱?“

  

阿姆说:”象我们自家有竹楼的话,少少也要万把块。“

  

阿姆看了他一眼,掐指一算也有30岁了,是该给他找个媳妇了,可是他是瞎子,谁会跟啊。

  

“阿炳想找媳妇了”这个消息经小道一传,就传到了镇上的王媒婆耳朵里,王媒婆号称好事不过三,经过她介绍的男女能成的都很多,没几天她就给阿炳带了一个从外地逃婚来的女人,阿炳觉得逃婚的女人终究还是会逃的,不保险,再好也不能要。

  

第二次王媒婆给阿炳带了一个死了三个丈夫的女人,阿炳没听完就赶人家走了:’我本来就瞎了,再来这么个女人,还让不让人活啊。”

  

第三次王媒婆就不再带人来了,她不想毁了自己的名号,逢人就说:“一个瞎子,还挑着拣着,我看他能找啥样的女人。”

  

村里的人知道阿炳的眼光高,挑食,都说他去镇上去多了,学坏了,不老老实实找个女人过日子,将来有得哭的。

  

阿炳再去找韦秀兰上镇子的时候,韦秀兰就批评他了:“你怎么这样?有人愿意跟你过日子,你还挑。”

  

阿炳说:“姑奶奶,你不知道,那些人都不是我喜欢的。”

  

韦秀兰牵着他的拐杖走在前面,听他这么说,把头扭过来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奶奶去给你说媒。”

  

阿炳立在那里不动,听着头顶飞过的大雁叫的声音,脸往天上仰视了一番,韦秀兰看他那样就说:“你又看不到,抬那么高头干嘛?”

阿炳还是不动,他的手沿着竹竿的方向慢慢滑向韦秀兰,屏住呼吸,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了一会,他还是说了:“姑奶奶,我喜欢跟你在一起,要不咱们合伙搭床过日子吧。”

  

韦秀兰年老耳聋,满脸皱纹,听不清楚他说什么,她又问了一次,阿炳就提高音量说了一次。

  

韦秀兰听完,伸出干枯的手掌,向阿炳的脸上甩过来,骂道:“你这死崽,你敢开姑奶奶的玩笑,小心我告诉你阿爹去。”

  

阿炳接住韦秀兰甩过来的手,又再说了一次刚才的话,只是这次是轻声的诉语,韦秀兰也听得真切,她喃喃的说道:“阿炳啊,我都60岁了,没几年活头了,我的辈分比你阿爹还长一辈,你怎么能有这个想法,别傻了,快走吧。”

  

“那你喜欢我吗?姑奶奶。”阿炳想听她的回答。

  

“你是我的晚辈,我怎么不喜欢,不过……”

  

阿炳没有听完韦秀兰的话,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这是他一年多来,没到镇上去,他回到家就跟阿爹说:“我要娶韦秀兰。”

  

阿爹一听儿子有喜欢的人了就说:“这韦秀兰是哪家的姑娘啊,人家嫌弃你吗?”

  

阿炳说:“她是阿爹的姑姑啊,你怎么不知道姑姑的名字?”

阿爹听他这么说,举手就给他一巴掌,这是阿炳今天接连两次被甩巴掌,火辣辣的,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听说:“我要娶韦秀兰“就被甩巴掌。

  

“姑奶奶的名字是你叫的吗?你这长幼不分的混账,白吃了30年的米饭。”

  

”可是我要娶她,我只能叫她的名字啊。“阿炳申辩道。

  

”死崽,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啊,她的年纪比阿爹还大,将来要她怎么称呼阿爹,你是要折阿爹的福啊“阿爹说完,抱头蹲下,苦苦的吸起水烟了,阿姆听到了,也站在旁边抹眼泪。阿姆说:“姑奶奶是我们的长辈,你有这种想法,是违法的,要被公安抓的。”

  

阿炳看不到阿爹在吸水烟,也看不到阿姆在抹眼泪,他的心里只想着韦秀兰,想着她的声音,她说话声音是那么缓慢,那么绵软,让阿炳听了一遍还想听一遍。

  

阿炳再去找韦秀兰的时候,韦秀兰就不见他了,她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小石头屋里,反锁着大门,阿炳在外面怎么使劲也推不开,他就沿着墙边摸到韦秀兰的窗台,向里面喊话:“姑奶奶,你在里面吗?你怎么把门反锁了?”

  

“你小声一点”韦秀兰躲在自己的床上,轻声呵斥他:“全村人都知道你要娶我,你让我的脸往哪里放,你这死崽要害死我吗?”

  

阿炳听到韦秀兰的声音,一如原来的那么好听,就确定她没有生病,笑着说:“放到哪里都是我们过日子,你管那么多呢。”

  

“可是我们是亲戚啊,我们是不能成亲的。”韦秀兰爬起床,慢腾腾打开房门:“你进来坐吧。”

  

阿炳一边摸着门一边走进来,也顾不上坐,就抓住韦秀兰的手说道:“姑奶奶,我要你告诉我,你愿意跟我过日子吗?”

  

韦秀兰被他这么突然的抓住手,竟然也害羞起来,满脸的褶子一伸一缩,象个会动的大枣子:“我不知道啊。”她摔开他的手。

  

“什么不知道,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还能活几日。”

  

“你能活几日我就跟你做几日的夫妻,你要只活一日我都愿意跟你在一起。”阿炳一边说,一边在空中游动他的双手,韦秀兰看到了,就伸了手过去给他握住。

  

又一个农闲的日子,阿炳结婚了,摆了两桌,一桌是自家人,一桌是村干部,阿炳和韦秀兰当着村干部的面给阿爹阿姆跪下敬酒,韦秀兰拿起酒杯说:“阿爹阿姆,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媳妇了,我会好好照顾阿炳的。”

  

阿爹阿姆扶起比他们还年长的韦秀兰说道:“姑姑你要折我们的福啊!”

  

吃了一嘴油的村干部在一旁说道:“怎么还叫姑姑,叫秀兰媳妇才对嘛。”大伙一听他这么说,轰然笑起来,屋里屋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村干部转身对围观的人群说道:“韦阿炳跟韦秀兰是合法的,是扯了证的,是符合计划生育指标的。”

  

大伙又笑起来说道:“村干,你喝多了吧,你把他们的计生指标给我得了。”

  

村干部恍惚的发现自己有点醉意了,趔趄了两步又说:“他们两个没有血缘关系,可以成亲,往上数三代也没有血缘关系。”一阵掌声响起来,大家转头寻找阿炳跟新娘子,发现新娘子正给阿炳擦汗。

  

过年的时候,小广东从广东打工回来,带了个女朋友,看见阿炳就笑道:“阿炳哥,你比我还快速啊。”

  

阿炳正坐在凳子上悠闲的拉着琴,听到是小广东,就朝他笑笑说:“是这样的。”

  

聊了一会,小广东凑进阿炳的耳边,暧昧的神情不知道说了什么,阿炳挺直了身板说道:“很好的,我们性v生活很和谐的。”阿炳被他的话吓退了几步,自己羞得快快的离开了。

  

又过了几年,小广东带着自己的两个小孩回到村里,他变成了老广东,阿炳倒没怎么变,还是那么清闲,韦秀兰脸上的皱纹堆起来的时候,看不到眼睛,她静静的坐在阿炳身边,给老广东倒茶喝,老广东看看韦秀兰,对阿炳说:“阿炳哥,你们过得怎么样,还和谐吗。”

  

阿炳伸手出去的时候,韦秀兰知道他在找自己的手,就伸过去给他握住,阿炳握住韦秀兰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说:“很好的,我们的性v生活很和谐的。”旁边的两个小孩一听,哇的一声,笑着跑开了。

  

一转眼也不知道过了几年,老广东要给小孩娶亲了,回到寨子里请大家喝喜酒,他把喜帖送去阿炳家的时候,发现阿炳家的门前多了一座新坟,阿炳正给新坟添土,头也不回,对老广东说道:“我家有白事,就不能去喝你的喜酒了,我打个封包给你吧,算是贺礼。”

老广东看到阿炳苍老了许多,说话也没生气,就安慰他说:“人走了,不要再伤心了。”

  

“我不伤心。”阿炳回答。

  

“那你怎么把坟埋在自家门前啊,多不吉利啊。”

  

“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姑奶奶以前每天都要我给她讲讲话她才能睡得着,我怕埋得远了,她会孤单。”

  

此后,村里人经过阿炳家,经常发现他对着那座坟拉二胡,只是曲调变得如此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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