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九年级，课程进度加快，课程难度加大，原本基础就不好的同学，这时候上课就更听不懂了。听不懂怎么办？要么说闲话，要么发呆跑神，要么睡觉。他就属于后者。

    我正讲一个知识点的时候，看到他依然坐得端端正正的，头抬起来面向黑板，但是上下眼皮却在不断地打架。我看得出来，他在努力用自己仅存的意识来支撑自己听课，但是实在困得太厉害了，就会眯上眼睛一两秒钟，然后猛地睁开眼睛继续听课。我暂时停止讲课，告诉同学们九年级的知识很重要，老师备课也很辛苦，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的中考，还是为了尊重老师，上课都要认真听讲，不能打瞌睡（后来我反思自己，其实不必讲这些道理，开一个玩笑，或者插入一个一分钟的小活动，让大家振作一下精神就可以了）。接着我继续讲课，但是几分钟之后，他的上下眼皮又开始打架了。

    下课之后我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是不是昨天睡得晚了。他的情绪很不好，闷声告诉我没有。我又问他上课为什么会打瞌睡，有没有办法可以让自己上课不睡觉，这次他干脆沉默了。经验告诉我，当学生用沉默来对抗的时候，老师最好的办法不是用更犀利的言语去刺激他，而是同样保持沉默，给他一个冷静思考的时间。于是，我很平静地告诉他：“你可以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想出答案之后再告诉我。”然后我就继续批改作业了。

    接下来是大课间，我去操场陪学生跑步了。等我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他已经去教室上数学课了。下课之后，我又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有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让自己上课不睡觉，他的表情带着逆反和抵触，直接告诉我没有任何办法。遇到这样的学生，老师再生气也得保持理智冷静，我只好耐心地帮他想办法，告诉他：如果你想睡觉的话，可以站起来，也可以用湿巾擦擦脸，还可以让同桌提醒你。教给他方法之后，我再次问他：你能做到上课不睡觉吗？这次他的回答更让我生气，冷冰冰的三个字：做不到！

    我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情绪平静，继续跟他沟通：“你坐的那个地方叫做教室，而且是九年级的教室。教室是学习知识的地方，是实现理想的地方，是神圣的。老师要在教室里传授知识，而你要在教室里学习知识。为了保证你的学习效果，上课不能睡觉，要认真听讲。这个观点你认同吗？”他点点头说认同。我心中大喜，赶紧追问：“你能做到吗？”他依然冷漠地说做不到。我差点要崩溃了，耐着性子继续问他：“作为班主任，我要求你上课不能睡觉，你觉得老师的要求过分吗？”他平静地说不过分，我再次追问：“那你能做到吗？”他依然冷冰冰的回我三个字：“做不到！”

    我说：“现在问题出现了。教室里不允许上课睡觉，而你又做不到，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呢？”听了我的问话，他不假思索地说：“我请假回家睡觉。”我问：“请多长时间呢？”他快速地说：“请一个星期。”

    他的回答让我目瞪口呆，我只好揶揄地说：“九年级的课程进度这么快，你请一个星期假回来之后，什么都听不懂了，跟休学有什么区别呢？还不如休学呢。”这次他的回答更快：“好，我休学。”

    在他面前，我只好缴械投降了。我说：“不管是请长假还是休学，都需要家长来签字，你打电话让家长来签字吧。”

      不一会儿，妈妈就到了。妈妈是一个对问题束手无策的人，两个人聊了不几句就聊崩了，妈妈生气地说：“行，你不想上学就回家吧！”他背起书包转身进了办公室，一脸坚定。妈妈却站在办公室门外面，死活不进办公室，一连声地说：“让他自己签字，我不给他签字。”不管我怎样对妈妈解释，孩子请长假必须要家长签字，妈妈都死活不签字。看看一脸生气的他，再看看一脸生气的妈妈，我忽然崩溃了，大声吼道：“你们这是干嘛呀？一个非得请假，一个死活不签字，你们想让老师怎么办呀？”

    看到我生气了，他反而迅速冷静下来，赶紧向我道歉：“老师，你别生我妈妈的气，我妈妈说话就那样。”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挽回自己的形象：“你和妈妈先去商量好再说吧。”

    母子二人在办公室外面呆了好长时间，这次同时进来了，告诉我要请一个下午的假，明天再到学校来，尽量上课不睡觉。

    送走他们母子二人，我跌坐在椅子上，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争。

    这件事本来就该结束了，但是远远没有。

    今天上课，他又睡觉了。

    作为班主任，我只好又把他叫到办公室。相似的一幕会不会重演呢？

    这次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上课睡觉，而是先共情：“每个人都有犯困的时候。你上课犯困，老师理解，但是老师想知道，怎样能做到上课不睡觉？”他说：“办法倒是很多，比如站起来听课、用湿巾擦脸等。”我说：“你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没说完，你想表达的后半句是什么呢？”问这句话的同时，我也在问自己：万一他说“办法倒是很多，我就是做不到”，我该怎么办呢？难道上次不愉快的经历还要再重演吗？

    但是，让我很感动的是，他说出了下面的话：“办法倒是很多，但是我没做到。”我马上大力表扬他：“老师很开心你说的是‘我没做到’，而不是‘我做不到’。这次你上课睡觉是因为你没有采取措施，老师相信你下一次一定能做到。现在你能不能告诉老师，你可以让自己上课不睡觉吗？”听到我的表扬，他终于笑了，说：“我能做到。”我微笑着看他，一字一顿地说：“老师相信你能做到！”

    当然了，我们也不要天真的认为，他以后上课就永远不睡觉了。但是他的变化在于：以后当他上课想睡觉的时候，他能够意识到，自己可以想办法做到上课不睡觉。这就是一个孩子最可喜的转变：从原来的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到后来觉得自己可以掌控自己。当一个人有了掌控自己的意识之后，他才会变得自律，变得向上。

    虽然这个孩子小小的转变背后，是老师和父母付出的无限的时间和精力，但是，教育的意义不正在于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