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有个纺织厂是一厂,纺织厂有个家属院,家属院有六条街,六条街在一厂马路的西边,因为路西,依次为西一街,西二街,.西三街,西四街,西五街,西六街。我童年少年,中年到现在都住西五街,我要说的事从这条街说起好些。
当时没有社区,只有居委会。
一级管一级,这是有说法的:省府,市府,区府,街道办事处,居委会,在七、八十年代。我们的小景就从这绘起。
铛铛铛,锣敲过,是嗡声嗡气的喇叭说话:我们河南驻马店闹大水了,居民们,各家各户出一个鏊子出一个人,去厂职工食堂烙薄馍喽!政府说薄馍能放不发霉,水泡了也能吃!此时你也许会探出窗来看是谁?没错,那高个子的老婆婆,正是我们西五街五个楼的居委会主任马大娘,当时才六十多岁!不多会儿,每家都有人掂着鏊子去食堂了,我也是那个时候学会了烙馍。我们工厂食堂的空地早有人摆了砖,鏊子架了,火熊熊,人沸腾……
就是有一个事不得劲,马大娘敲锣时,一个少年说支援灾区?支援您爹嘞!马大娘耳背,有人学给她,马大娘不愿意了,结果暑假她对该人做了鉴定:以后不要信口开河。盖了居委会的大章,少年把它撕了扔垃圾箱,家里大人觉得没法交老师,就找马大娘理论,争吵最后,到垃圾箱里找到那通知单,那家里人哑口无言。那时候,学校和居委会密切互动,寒暑假结束,学生要拿通知单上对该生假期活动的总结去学校嘞!你说洋不洋?
铛铛铛,居民们,四号楼的卫星他后妈,把卫星撵出来了,孩儿没地方吃,没地方睡,嘴馋了,吃块生肉,她把卫星吊起来打!大家去和她评评理,现在就去,夏天热,饭放一会待会喝吧!时间不大,西五街一,二,三,四号楼的人都来到四号楼门前,卫星他妈乖乖的立在楼门口前,听着大伙七嘴八舌的吆喝,一声不敢言语。最后把卫星领回去,再不敢生事非了。
铛铛铛,居民们,孩子们放暑假了,为了活跃学生的生活,居委会请三号楼的老边同志周六晚上八点给学生们讲故事,请按时到三号楼门口大槐树下集合。那时候我们才十几岁,老边叔讲的水浒可有吸引力了。还记得那槐树吗?槐树飘香,故事一个接一个,激荡了多少个梦想!
铛铛铛,今天晚上八点半,在四号楼门前空地,开故事会,一家出一个学生,讲故事。我就干过这事,晚上灯光明亮,大伙都拿着大莆扇掂着凳子来了。众目睽睽之下,我面红耳赤急急忙忙说了一个不怕鬼的故事,就说完了赶紧下去了。
只有一个事,马大娘没敲锣。三号楼的魏杰,亲爹后娘,天冷了,后娘连一双袜子都不给他买,有一次他去合作社偷袜子被发现,马大娘去派出所把他领回来,找他后娘说他都十六了,马上就成人了,你就一个闺女,你老了谁给你摔老盆?你也四十了,你离老也快了……后来马大娘给他报名当兵,派出所民警不敢挡横,他们信她老人家!魏杰到了部队锻炼,后来入党提干,部队还来居委会外调,魏杰没事。83年全国大抓,很多人奇怪:怎么没有他?那时候,马大娘也敲不动锣了。
锣敲,喇叭响:街道上防火防盗、维护治安,收水费、卫生大扫除,街道路面整修,我们都亲历亲闻。
当时的居委会主任,吃自己的饭,没一分钱工资,还要倒贴鞋子袜子的钱。那铛铛的敲锣声,是我们一代人生活的记忆!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还记得四十年前的邻里之间的事儿。
经常是,每到傍晚,西五街2号楼的二楼窗口就有一个天津口音的女人开始吆喝:小利,回来吃排骨了,吃不吃?去她家串门,细心人发现,她家的孩子,也就是碗汤里有一两块骨头,就着红薯面窝头喝。他男人是商店主任。能买到内部处理的东西。
西五街一楼有六户人家,其中南北两头是对门,是套间,其它人家是单间房。南屋有四女一儿,男主人是会计,北屋是三儿一女,男主人是工厂段长,地位相当,平时也没什么来往。只是有一天,南屋冲着大门的位置挂了老虎下山的中堂,北屋人家平时开着门,却忽然关门紧闭。几天后,门开着,对着门的位置也挂了中堂:老虎上山!
二楼东户的老江是菲律宾华侨,一家人都矮,孩子免不了受人欺负。他老婆嘟囔他没本事,也不出头去人家家说理。月亮很明的夜晚,老江没听老婆叨叨,黑着脸一声不吭,出门来到大门外的空地,当时那有好多杨树,他出手猛击那树,但见一根根枝条落地,啪啪乱响。院里很多人一声不语。之后,他家的人缘忽然好了,孩子也不受欺负,还有人带孩子上门请求他江叔带带孩子学武,说世道不太平,学了有好处。
一楼附2号的小刘不小了,四十来岁,只是个小,他女人胖,高,横,孬,作风不好。小刘发工资回家交她,见门闭,有男人语,不敢言语,把钱塞门缝下说发工资了,就走了。这也算了,还在大街上追打小刘,有个拾垃圾的看不过去:大嫂,别打孩子了,看把孩子吓得跟啥似的!有小刘家来人,说她,她拿起床头下的敌敌畏就喝,也真心硬,当时就昏迷送医院洗胃,抢救过来,从此更横,再无人敢说。但,有一日,小刘他弟来,比小刘小二十多岁,正是弱冠之年,英姿勃勃,亦有路数,一日细瞅床下那瓶,默笑,默笑。当众呵斥其嫂,嫂哭,奔床下拿瓶就喝,喝数口大呕,怒视其小叔不敢再语。好事人瞧热闹,细闻瓶子,扭头捂嘴干呕,旁人问:果是敌敌畏乎?那人说不可说不可说也。后,此女甚乖,尤其小叔再来之时,低眼顺眉,举止甚妥。
还有那王玉梅,男人肝不大好,从不声张说疼。一日,王起夜,床上没人,回来路过公用厨房,灯亮,窥见男人蹲在煤火旁,豆大的汗珠落地。次日,不理家不善女工的王玉梅,主动要求男人教她纳鞋底,打毛衣,男人很惶恐。一年半后,男人去世。是年冬天,王玉梅的三个孩子穿上她做的棉鞋了!邻居们有人看看那高高的白杨低头落了泪……
西五街以前地方很大,按照前苏联专家的设计,两边是二层的房子,中间是梨树。地方大,空地多,我们看父母下班只要爬窗户上就能看到街头是不是出现了他们的影儿。那会儿,二楼是最高的。七十年代,各家都在房后自家的窗户下盖起了院子,有土坯的,有砖砌的,顶不济的也用铁丝网拉一圈。在里面养鸡,鸭,还有羊,兔。还种花儿。一九七五年,张春桥发表文章反对资产阶级法权,破除土围子,院子一夜之间没了。一九九零年之后,西五街先后有了三,四,六,七层楼房,小院又出现了,各家的房前屋后用小木棍参差不齐的插着围一圈,不兴养活物,各家的院子种了各种各样的花。2000年,又多很多了院,已经不限自家窗户下了,房前房后,甚至路边,还有铁皮小屋,放电动车和杂物什,密密麻麻,像鸽子笼。又过了十年,楼门前私车停放多了,三步五步的街道上都按装了地锁。行人走路也不自在,一会儿一让车,在自己家门口的街道上!以前一棉纱厂人很自豪的一厂的马路三厂的房,只能从历史里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