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的女儿殁了。白事饭摆在堂屋,油腥气混着纸灰味。众人缩颈扒饭,箸尖都避着主位——那里供着整碟乌青的皮蛋,原是给失独的父母压心的。
偏有她,四十年岁,一屁股墩在主位。筷头一戳,那颤巍巍的墨色圆物便进了嘴。喉结滚动,蛋黄如泥,糊在齿间。
满座箸停。几十双眼睛钉着她,似看个怪物。
“怪道,”她咂嘴,浑不觉四周死寂,“只这处有皮蛋,合我脾胃。”
归家没几日,她倒成了全城嚼舌的根由。电视台翻出陈年旧账:当年做船贩时,竟将一艘镀银的竞赛帆船,硬塞给个不识水性的旱鸭子。那人扛着这口“镀银的棺”,直挺挺扎进大洋赛会,终了连人带船,叫海浪囫囵咽了,渣也不剩。
荧幕上轮回播着,看客们咬牙切齿。她呢,抱着她那痴肥的狸猫,眼皮也懒得抬。
这日竟踱到我家。刚坐定,她怀里的孽畜便与我家的蓝猫撕作一团。霎时猫毛如雪如霜如血,撞翻杯盏,扯落帘帷,嚎声裂耳。我那平日躲藏的奶牛猫,不知何时也蹿出参战,三匹野兽滚成个毛球,撞得桌椅砰砰作响。
她端坐风暴中心,慢条斯理抿着茶。几缕猫毛沾在嘴角,随着呼吸轻颤。
“畜生闹腾,”她搁下杯,眼皮耷拉着,“由它们去。”
猫斗毕,三只瘫作烂泥,屋里如遭了匪劫。她拍拍衣襟,抱着她那昏睡的猫,径自去了。门缝里漏进最后一眼:鞋底沾着几根灰毛,随她脚步,一颠一颠,没入楼道昏黑里。
这世上的惊涛骇浪,于她不过鞋底一粒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