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并不好酒,但因是蒙古族,又上了蒙校,便对酒有了兴趣。那时候过年,时兴拜年,初一一大早,便收拾妥当,从头到脚,穿得一簇新。而后呼朋唤友,攒上几个人,心里一准儿有了打算,要去最有蒙味的同学家。
同学早有准备,手里端一个小银盘,挡在门口,里面三只斟满酒的小银杯,不干掉酒,哪能进门。当时,只觉得新鲜好玩,哪里会犯怵。豪爽地接过酒杯,用中指沾一些酒,而后中指和拇指并拢,向上、向下一弹,以祭天地,祭祀完成,一饮而尽,三杯酒,毫不含糊。
待同学依次喝完,嘟着粉红的小脸落座,真正的酒宴才算开始了,茶几上摆满凉菜、麻花、馓子,中间放酒,大家团团坐定,主家和她的父母兄弟姊妹,一个一个绕过来,依次和大家碰杯,碰了的酒,一定要干掉。
那时候感觉,喝点酒真有趣,脸红脖子粗,话多得搂不住,出门上个厕所,扶着墙,东倒西歪,竟不觉得丢人,只觉得兴奋、好玩。
第一次喝啤酒,是辛老师带我们去银川。经费是我们捡玻璃、打鸡药,勤工俭学,攒了好久的班费,花起来格外激动,总想不同往常。老师懂我们的心思,点了大餐,顺带一件啤酒,大大的、透明的玻璃杯,倒得溢出沫子来。平常板着脸的老师,那天笑得像个邻家哥哥,来,同学们辛苦了,干杯。我咕噜喝一口,呛住了,拍拍胸口,吐吐舌头,大声说,这啤酒,咋跟马尿似的。
有一年暑假,万般聊赖,大家攒成一堆,坐在某位同学家里,商量着一起吃饭,他妈每隔5分钟,准时推门一次,门只露条缝,她只伸进头来,满脸堆笑说,你们不要贪玩,商量商量,怎样学习。我们逃也似的,离开他家,换一个同学家,这家好,父母亲很开明,做好菜,放一瓶酒,夫妻俩手牵手去逛街,把家腾给我们。大家这个开心啊,两杯下肚,讲义气的、吹牛的、表白的。现在想起来,还会开怀地乐一阵。
在呼市读书时,刚入学便逢中秋节,宿舍里只剩了俩人。我俩跑到学校外小饭馆,要了几个菜,两瓶啤酒,打开酒瓶,刚“砰”地碰了一下,邻桌便轰然响起一阵歌声:“寂寞的鸵鸟总是一个人奔跑,孤独的飞鹰总是越冷越高……”扭头望去,一群男生正瞅着我俩挤眉弄眼,发出阵阵怪笑,我俩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端着啤酒瓶发愣,不知这酒,能喝不能喝。
那时候穷,什么都很美好,就是缺钱。几个同学,夜市上转一遭,不敢往摊儿上坐,索性买几瓶啤酒,坐在树坑里,就着满大街诱人的烧烤味儿,一边嘻嘻哈哈地唠着闲嗑,一边拿起瓶子乱碰,仰着脖儿往里灌。
一次,一个同学过生日,我们凑了份子,攒了一顿饭,使劲地过着嘴瘾。待酒至半酣,发现丢了一个人,一同学中途上厕所,再不见回来。大家兵分几路,撒开丫子找,宿舍里学校外,怎么找都找不到。屋外大雪纷飞,已没过膝盖,四处白茫茫一片。有人说,会不会喝多跌倒,被雪埋了。这个设想特别恐怖,我的眼泪顿时掉下来,蹲下身子就开始刨雪,边刨边哭,感觉这人就在雪里,他就快要冻死了。正这时候,那位同学吸溜着鼻子,搓着手,踏雪而来,他还奇怪呢,我们在干嘛,原来,他溜到附近的录像厅,看了一会儿录像。
青春的记忆,竟与酒脱不了干系,这是不是大内蒙独有的特点,或者,只是与青春有关。
如今,诸事皆无,除了上班,竟然寂寞空虚冷,想要喝酒,却没了好伴。带着药瓶的,捧着枸杞杯的,坐在那里,这病那病,怎样养生,哪里的老人院经济实惠。我的头嗡嗡地响,感觉自己瞬间七老八十。才四十多,便没了活力,难道人生的大半,都是衰老么。
想想,便觉得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