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连日高烧,城市像被塞进一口倒扣的锅。五楼电梯房成了蒸笼,张大妈的汗水顺着皱纹流成河。她捏着蒲扇,对着墙壁上的暗红空调叹气——那是儿子按她的喜好挑的颜色,却从没真正亮过。
“开一次,得吃掉几个鸡蛋钱……”她嘟囔,把目光投向门外。
电梯门正缓缓合拢,像一张沉默的嘴。张大妈忽然想起:电梯里不是装着空调吗?没人坐的时候,风白白吹给铁皮听。
她搬来孙子的塑料小板凳,又带上一只搪瓷缸——缸底沉着隔夜的凉白开,几片薄荷叶枯成标本。电梯门开,她像赴约似的迈进去,按下“5”,再迅速戳“开门”。轿厢成了她的私人凉亭:风不大,却刚好掀起她银白的刘海。
第一拨访客是外卖员。小伙子愣在门口:“阿姨,您这是……”
“乘凉。”张大妈把搪瓷缸递过去,“薄荷水,喝一口?”
外卖员匆匆摇头,电梯门合拢时,他忽然回头:“您别坐太久,闷。”
第二拨是隔壁单元的双胞胎。他们背着书包钻进电梯,像两只湿淋淋的小兽。
“奶奶,您家空调坏啦?”
“没坏。”张大妈笑了,“奶奶在跟空调捉迷藏。”
孩子们咯咯笑,踮脚帮她按了“1”。电梯下沉,张大妈的薄荷水晃出涟漪——她想起小时候在井边汲水,井壁也是这般凉丝丝。
中午,物业小刘来了。他拿着对讲机,额头结着盐霜:“张阿姨,电梯故障报警,我们以为有人被困……”
“困住我的不是电梯,是热。”张大妈拍拍板凳,“要不你也坐坐?”
小刘没坐,却从口袋里掏出遥控器:“您家空调其实有‘省电模式’,一小时不到半度电。”
张大妈盯着遥控器,像看一枚突然掉落的硬币。
傍晚,儿子下班。电梯门一开,他看见母亲端着板凳,正用蒲扇给墙角的一只蚂蚁扇风。
“妈?”
张大妈抬头,眼睛亮得反常:“儿啊,我今天学了个新词,叫‘共享’。电梯的风,是整栋楼一起买的,我算不算……共享了?”
儿子沉默片刻,忽然弯腰抱起板凳:“那回家吧,咱们把‘共享’缩小一点——就咱家,九平米,够您一个人凉快了。”
那晚,暗红空调第一次亮起柔和的绿灯。张大妈坐在出风口下,薄荷叶子在搪瓷缸里轻轻打转,像一艘终于靠岸的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