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回老家看望父母,由于工作关系,我只陪父母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离开了父母回到了工作的城市。我临走前,母亲再三嘱咐我说,在外面工作生活一定要时刻操心处处小心啊,开车一定要慢注意安全,工作加班一定要劳逸结合注意身体。我告母亲说,放心吧,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就别操心乱想了。母亲于是很悲观很无奈地告我说,今年以来咱们村有好几个人都是不到50岁由于意外灾祸或突发疾病去逝了,所以人生短暂,生命无常,每个人的旦夕祸福很难预测啊! 我终于理解了母亲的意思,但不想和父母谈论更深层次的死亡问题,我只是安慰母亲说,没事,我走了,你赶紧回去吧。
但最近我一有闲暇时间,就不由自主地思考人生终极的问题,经常思考死亡问题。我想, 一个人只要认真思考过死亡,不管是否获得使自己满意的结果,他都好像是把人生的边界勘察了一番,看到了人生的全景和限度。如此他就会形成一种豁达的胸怀,在沉浮人世的同时 也能跳出来加以审视。他固然仍有自己的追求,但不会把成功和失败看得太重要。他清楚一切幸福和苦难的相对性质,因而快乐时不会忘形,痛苦时也不致失态。
思考死亡的另一个收获是使我们随时做好准备,即使明天就死也不感到惊慌或委屈。尽管我始终不承认死是可以接受的,我仍赞同许多先哲的这个看法:既然死迟早要来,早来迟来就不是很重要的了。在我看来,我们应该也能够做到的仅是这个意义上的不怕死。我对生命是贪婪 的,活得再长久也不能死而无憾。但是既然终有一死,为寿命长短忧虑便是不必要的,能长寿当然好,如果不能呢,也没什么,反正是一回事!
一 个人若能看穿寿命的无谓,他也就尽其所能地获得了对死亡的自由。他也许仍畏惧形而上意义上的死,即寂灭和虚无,但对于日常生活中的死,即由疾病或灾祸造成的他的具体的死, 他已在相当程度上克服了恐惧之感
思考死对于生却是有价值的,它使我能以超脱的态度对待人生一切遭际,其中包括作为生活事件的现实中的死。如此看来,对死的思考尽管徒劳,却并非没有意义。
自柏拉图以来,许多西哲都把死亡看作人生最重大的问题,而把想透死亡问题视为哲学最主要的使命。在他们看来,哲学就是通过思考死亡而为死预作准备的活动。一个人只要经常思考死亡,且不管他如何思考,经常思考本身就会产生一种效果,使他对死亡习以为常起来。
每一个人都必将迎来“没有明天的一天”,而且 这一天随时会到来,因为人在任何年龄都可能死。我不相信一个正常人会从来不想到自己的死,也不相信他想到时会不感到恐惧。死亡和太阳一样不可直视。然而,即使掉头不去看它,我们仍然知道它存在着,感觉到它正步步逼近,把它的可怕阴影投罩在我们每一寸美好的光阴上面。很早的时候,当我突然明白自己终有一死时,死亡问题就困扰着我了。
对于我来说,死的思想真是过于明白、过于具体了。既然这个时刻必然会到来,它与眼前的现实又有多大区别呢?一个人自从想到等待着他的是死亡以及死亡之前的黯淡的没有爱和欢乐的老年,从这一刻起,人生的梦就很难使他入迷了。他做着梦,同时却又知道他不过是在做梦,就像我们睡得不踏实时常有的情形一样。活着总是有所遗憾,但最大的遗憾是有一天要死去。
我们拥有的惟一时间是现在。拥有了现在,我们也就拥有了过去和未来。死意味着现在的丧失,同时我们也就丧失了过去,丧失了未来,丧失了时间。对于一切悲惨的事情,包括我们自己的死,我们始终是又适应又不适应,时而悲观时而达观 ,时而清醒时而麻木,直到最后都是如此。只有死才能结束这种矛盾状态,而到死时,我们不适应也适应了,不适应也无可奈何了,不适应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