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三名面试者分散坐在办公室外的铁长椅上。其中有一个年轻人，身穿高中校服，平头，方脸，口中念念有词，似是闭目背诵古文。

下一个。

董是乐心里一阵紧张，“到”，又握紧拳头深呼吸：加油！“你好经理，我叫董是乐，我想应聘小作文老师，唔…我先背唐诗三百首吧”。

“等等，唐诗三百首不是最主要的，我们主要的任务是通过唐诗卖土豆。”人事孙小北指着桌上的一个土豆，“用土豆做一首诗没问题吧？”

董是乐闭目沉思三秒钟，忽然浓眉展开，手贴脑门指着天花板，在办公室走了七步。

“土生土长根基壮，不圆不滑实心肠。

身兼数职厨房混，调汤做菜当主粮。”

董是乐用山东味普通话慢吞吞的诵出来，另有一番风味。

七步成诗，令孙小北大感震惊，心中深感人不可貌相啊，不觉间大饼也早已画好。

“你小子是个人才啊，来我们土豆小作文，你能学到很多东西，会有丰富的人生经历，荣华富贵那是指日可待啊！”

此时董是乐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幻景：董状元骑着高头大马，抱着绣球，后面跟着大花轿，吹吹打打，热闹了后董村的大街，惊了四邻，新娘子掀开轿帘子，风吹盖头，露出了落雁沉鱼之貌，村头八九个光棍，流下了三尺长的口水。

“工资一千元到一千万，996.5，工号DB010000，明天来上班吧。”

董是乐应聘成功，心中心花怒放，“好嘞好嘞！谢谢谢谢！”。

第二天早上八点，董是乐如约进了土豆小作文大园区，就像刘姥姥一进大观园。挖土豆的，拉土豆的，装土豆的，拍土豆的，早已干的热火朝天。进了集体宿舍，已经有五个铺上有人了。董是乐怯怯的给门口的两个汉子打了声招呼。“大哥们好！”

“来了小兄弟，别客气，到这就是一家人，我姓刘，土豆文化宣传组长，你叫我刘哥就行。”“好勒哥，您多关照。”

董是乐爬到了一个角落的架子床，铺上了铺盖，心中激动，热桌子冷板凳，苦背唐诗二十年，今天总算是熬出来了。

董是乐心思飘忽间，园区的大喇叭响了：九点土豆文化楼前例行打气会 。

到了尘土飞扬的楼前操场，早已人挤人了。董是乐拼命挤到了前面，只见楼上站着一个虽然中年虽然谢顶，依然神采飞扬的男子，拿着大喇叭，抑扬顿挫。“想成功，先发疯～拼一次，富三代，拼命才能不失败。加油！开工！”董是乐被这种炙热的氛围感染了，又在胸前比了个加油的姿势。

结束，董是乐看了看天边的太阳，打了一个喷嚏，吸引了谢顶的注意。谢顶从楼上走下来，站到董是乐跟前，打量了一下董是乐的穿着，皱了皱眉，忽然又恍然似地舒展开：“你这个…形象，符合我们土豆的气质。”谢顶的笑容春风化雨，暖了董是乐的心，但他还是怯怯的低了头。谢顶拍了拍董是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想赚大钱就得脸皮厚，孙经理，你带他去直播部试试。”

孙小北的大饼果真灵验，富贵来了挡不住。董是乐在直播平台一露脸，竟然靠着唐诗三百首，加上土掉渣的样貌，俘获了大批的粉丝的心。粉丝为什么喜欢他呢？一位粉丝坦白：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另一位粉丝说，他背的唐诗美到我了。就这样，董是乐三天就卖了五十万斤土豆，打败了所有美女同事成为主播中的王者，网红里的冠军。董是乐的绩效也随之水涨船高。热闹的直播间边，经常伴随着孙小北仰天长叹：自己画的大饼成了真了，却不归自己，那个大饼春风得意的样子，就像一根鞭子弄得自己火急火燎。

谢顶把董是乐当个宝贝疙瘩，见了他就笑得合不拢嘴，每次都让他陪着自己吃饭，还给他安排了与自己相邻的别墅。这让董是乐差点以为自己是老板的儿子了。董是乐最后一次回到集体宿舍，宿舍没有一个人，刘哥也跑到土豆园苦背唐诗了。集体宿舍的楼道深处传来了一句话：大家都同样为了土豆拼命，为啥就他住别墅呢？

董是乐站在大别墅的窗前，看着依旧忙碌的挖土豆、运土豆、写土豆诗的人，还有那些美女主播卖力的吆喝，陷入了沉思。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自己的工牌上：DB010000。第一万张大饼是个金饼。可是…那9999张大饼呢，饼们会如何对待自己金饼？又想到前天饭桌上，在孙小北这个画饼人面前指点江山，孙小北表情复杂，脊背里就有一股冷风吹过。上午九点了，谢顶把董是乐拉倒了土豆文化楼上，把喇叭交给他：拼一次，富三代！开工！

董是乐又在直播背唐诗了，但背后总是传来孙经理对着其他员工指桑骂槐的声音，这让他情绪产生了一丝波动。尽管粉丝们在直播间依然对唐诗如痴如醉，也对这个自己的影子更加宠爱。飘屏和礼物不断，一个个“么么哒”不断的亲在董是乐的方脸上。

可，董是乐心里总感觉不踏实，他从室友的疏远，从孙小北的发泄语气里，感到了同事们的不舒服。夜里，董是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我真的逆袭了吗？假如我不是DB010000，我会成功吗？唐诗三百首真的涵盖了所有人生智慧吗？

夜的困倦让董是乐陷入沉睡，他的梦中终于出现了唐诗以外的内容：第一万张大饼，吃掉了所有的饼，变成了一个超大的饼。超大饼的生存智慧是：先低头、后弯腰、最后趴在地上。董是乐惊醒了，对这个梦他还有点不得要领。

今天的直播，要卖二十万斤土豆，为了展示团队力量，以董是乐为首，和同事们共同直播。董是乐早早的起来，穿了西装皮鞋，驱车到了直播部。孙小北早已经到了，他表面平静，心里却不太得劲。直播开始了，美女同事们跳起一个圆圈舞，把董是乐围在中央，最后簇拥在他的身后。董是乐如以往，深情的背了一首唐诗。直播间的粉丝们活跃起来，弹幕小礼物飘屏不断。这时，孙小北也挤进了直播间。他说：唐诗虽然好，宋词也不错。我给大家背诵一首宋词。董是乐被挤到一边，心中不太舒服。“粉丝们喜欢唐诗，你背啥宋词？”“我就要背宋词，你能怎么着？直播间是你家的呀！”

弹幕突然凌乱。下去，下去。我们不听宋词。我们就喜欢唐诗，唐诗就只听董是乐背诵。

孙小北一首词没背完，就被弹幕往下轰，恼羞成怒，一拍桌子恼羞立场。

直播结束，土豆小作文粉丝狂掉50万，他们都转到了董是乐的个人账号。十万斤目标没有完成。直播界添油加醋，渲染的沸沸扬扬。

这次事故，让董是乐心里乱乱的，不过姜还是老的辣，谢顶依然稳如泰山。他只淡淡的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年轻人啊，控制不住情绪。现在公司绝对，为了平息粉丝的声讨，开除孙小北。

2023年1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