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是你不愿解
宝塔寺是大兴城香火最盛的寺院。这座汉末修建，因其山顶的白龙宝塔闻名于天下的寺庙，已经有将近三百年的历史了。
冬风凛冽，白雪皑皑，到处是一片粉妆玉砌。
穆宁珺身上裹了厚厚的狐裘大衣，和郑雪敏一起下了马车，在离湘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踏上宝塔寺的石阶。
即使看不见，她依然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熟悉！
熟悉的阶梯，熟悉的山风，熟悉的香火味……
最近大兴城内纷乱不断，加上先前景修一事闹得人心惶惶。因此这大雪天，寺里上香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郑雪敏是专程在寺里为儿子超度的，因着寺院规矩，她不能直接去前殿，因此一进寺门便把穆宁珺托付给了一个小僧人，领着她们到大殿里上香。
穆宁珺跟随众人的步伐走进大殿，由离湘带着她跪在矗立了上百年，看遍人间悲欢离合，王朝更替的佛像前，听着清脆的木鱼声，一声又一声，似乎把穆宁珺的心带回了很久很久以前！
“母妃母妃，许下心愿，佛祖真的会帮我们实现吗？”
“会的，母妃相信，心诚则灵！”
“心诚则灵？那我要怎么做才是心诚呢？”
“一心向善，佛祖就会看到你的诚意！”
“父皇！父皇你终于回来了，珺儿好想你！”
“哎呦！朕的珺儿哪，父皇也想你！跟父皇说说，你跟你母妃去寺庙许了什么愿望啊？”
“不能说，母妃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但是都是关于父皇，关于大越的！”
“哈哈！好好好，那就不逼你说了。那你说说，这几天都学了些什么？”
“母妃教了我一首新曲子，珺儿等一下弹给父皇听好不好？”
“好啊！正好听听看，是你弹得好还是你母妃弹得好！”
...........
昔日的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畔，如春风般乍然唤醒沉寂已久的记忆的土地！
“小姐！小姐！”离湘在她耳边轻声叫道，“该起来了。后面还有人排队等着呢！”
穆宁珺将思绪从记忆里抽回，微微颔首，由离湘扶着她站了起来，缓缓走出大殿的门。
刚迈出门槛，穆宁珺就自己忽然撞上了一个人，那个人纹丝不动，她自己却撞得后退了一步，轻轻地呻吟了一声，暂时的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
被他撞到的那个人很淡定的开口：“姑娘，你没事吧？”
穆宁珺心里蓦地一怔，这个声音，十分熟悉！
然而却也来不及细想是谁，她连忙道：“没事，没事，倒是我撞了你，你可还好？”
那人依然语气淡淡：“无事。”
穆宁珺回道：“无事就好。人越来越多了，公子还是快些进去吧！”
孟月溪看着她空洞无物的双眼，听着这淡淡带笑的话语，愣了愣，忽然一笑：“姑娘好生聪明！双眼看不见，竟也识得我是男子。”
穆宁珺微笑道：“声音清朗，浑厚有力，女子几乎不会有这样的声音。”
孟月溪定定看她，轻声道：“那姑娘可听得出我是谁？”
穆宁珺一怔，仔细回想着这声音，却只觉得熟悉，而无法准确地回忆到这声音的主人！
离湘瞪了孟月溪一眼，正要提醒穆宁珺，旁边却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闰玉啊！你在跟谁说话呢？”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妇人走了过来。
闰玉？穆宁珺听见这两个字，恍然大悟，知道那男子是谁了。
孟月溪，字闰玉，安州大兴人！
许氏走过来一眼便看见孟月溪和穆宁珺相对而立，见两人似乎相谈甚欢的样子，不由得大喜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我孟家终于要后继有人了！”
“娘！”孟月溪厉声一喊，连忙走到那妇人身边，略带尴尬地道：“人家已经是有丈夫的人了！你别乱说。”
那许氏一听，脸色由晴转阴雨，失望至极。下一刻却还是走到穆宁珺身前，稍稍打量了她几眼，忽然急忙欠身行礼道：“老身有眼无珠，竟是没认出王妃来！请王妃恕罪！”
她声音略大，又是在寺院里行了个大礼。周围的人都纷纷看向这边。
穆宁珺和离湘俱是一惊，她急忙道：“老夫人不用客气！”
离湘也上前扶起许氏，问道：“孟老夫人如何知道我家小姐？”
许氏连连笑道：“老身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眼睛还是好的。王妃先前救我们满城妇女一命，我们怎会不知？”
离湘扶着穆宁珺上前，她温婉笑道：“老夫人不用客气！换了别人，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阿弥陀佛！原来是燕王殿下的发妻！老衲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王妃，还请王妃恕罪！”刚才许氏的举动显然惊动了不少人，一位身披袈裟的僧人徐徐走过来对穆宁珺施了一礼。
“大师不必客气！我今日单独而来，并无伸张之意！”穆宁珺客气地说道。
若她记得不错，宝塔寺的住持与她父母关系还好，只是不知道老住持是否圆寂。所以她并不想被人认出真实身份来。
僧人理解了她的意思，继续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号空明，方才见施主心神不定，可否请施主到后院一谈，或许能解施主心中疑惑！”
空明大师？果然是曾经宝塔寺的住持。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出她来了，便只是微笑点头，离湘扶着她随空明大师去了后院。
孟月溪眼中微微疑惑，对许氏道：“娘，我去去就回！”
“哎……你这孩子……”许氏话音未落，孟月溪早已经走远了。
寺庙的后院里栽满了青竹，如今白雪皑皑，青白交加，别有一番清爽之气！
穆宁珺边走边说道：“空明大师方才的话，是替我解围还是确有其事？”
空明僧人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自然是实话实说。”
穆宁珺微笑道：“不瞒空明大师，小女子心里确实是有一个心结。迟迟无法解开。”
“施主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只是，施主明知自己有心结，也知道自己心结在何处，不是解不开，只是不愿解！”
穆宁珺脚下一停，险些摔倒，幸好离湘扶住了她。
空明大师笑道：“女施主，世间恩怨情仇，因果轮回，原本就是无解的。施主若是非要求个解法。其实全在施主心中。是债就当还，是孽就该了！出家人虽然不过问红尘俗事，但也知道，唯有拿起，才能放下。施主放不下，为何不去拿起？或许心结也就得以解开了！”
一番话旁人听起来好似没头没脑，穆宁珺心里却是渐渐清明，她知道空明大师向来慧眼识珠，不会没有认出她的真实身份。而那一席肺腑之言，却也句句在理。
“多谢大师开解！小女子必当铭记于心！”
空明大师和气笑道：“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客气！”
空明请穆宁珺在一个亭中坐下，离湘立在一旁，忽然看见孟月溪也跟着过来，不由得主动走出去拦住他，怒道：“我家小姐不想见你！”
孟月溪却并不生气，淡然回道：“她双目失明，想见也见不到。”
“你……”离湘皱着眉头，咬牙切齿道：“反正我不允许你过去！”
孟月溪瞟了她一眼，说道：“我不过去也行。不过，难道你不想治好你家小姐的眼睛吗？”
离湘双眼一亮，却也很快冷静下来，不以为然地道：“就算我想，那又怎样？难道你还会治病？”
孟月溪笑道：“我不会治病！我知道姑娘医术高明，但是大兴城里，也有妙手回春的无名医者。刚巧，我就认识一个，我娘的眼睛也曾无故失明，就是他治好的。”
离湘喜不自禁，急声问道：“当真？他在哪？”
孟月溪故弄玄虚道：“想要我告诉你，你得先告诉我一件事 ”
离湘顿时不悦，白了他一眼道：“出卖小姐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做！”
孟月溪顿时觉得好笑，说道：“我不是要你出卖她，你只须告诉我，”他的声音逐渐低下来，“她是不是永宁公主？”
离湘一听，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家小姐小姐是燕王妃，不是什么公主。还请孟大人不要胡言乱语。”
说罢，离湘甩手就回了亭中。
孟月溪嘴角一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在寺院里停留了几个时辰，天色渐晚时穆宁珺才起身回宫。
也许是走了一天，太过劳累，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她就又觉得困倦，离湘刚服侍她睡下，离潇就拿着一封给离湘的信来给她。
离湘打开一看，原来是孟月溪差人送来的，上面写了一个地址，她立刻明白这是白天孟月溪跟她说的那个人所在之处。
叮嘱离潇好好照顾穆宁珺，离湘简单地收拾一下便出了门。
穆宁珺觉得这一个梦做了许久许久，漫长得像是过了一生，她梦见自己又站在了城楼上，城下，是男子浴血奋战的身影，箭矢如雨，他的身上添了一道又一道伤口，漫天飞溅的鲜血和着天上的鹅毛大雪齐齐落下，像是雪地里开了一地鲜艳的红梅。
“珺儿！……你等我……你一定等我……”
熟悉的声音，心急如焚的嘶喊……
穆宁珺簌簌落泪，想要叫喊，声音却哽在喉间，发不出一个字音，那样难受。
他越来越近，像是降落人间的天神，慢慢向她伸出了手，她有些迟疑的向着他的方向伸出了自己的手，然而眨眼之间，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然后有鲜艳的红从他的胸口涌了出来，他身后骤然又出现了万千士兵的身影，挥舞着刀剑，他倒下了，又站起来，带着满身淋漓的伤，厮杀，厮杀……
她看着他浑身伤口，鲜血淋漓，心焦地想要大喊大叫，告诉他不要管她，可是却说不出一个字！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像是被束缚了一般，动弹不得，使劲儿地挣扎着，双唇一张一合，拼命地叫喊！
“燕洵！……燕洵！……”穆宁珺吓得猛然惊醒，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泪痕布满双颊，狼狈至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