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那年初中毕业,我第一次走出大山打工。那是1999年的春天,在经过半年多时间的挣扎,感觉到继续读书的愿望无望,我便向现实低了头,跟着同村的一个年长我一岁的姑娘去一家麻花店打工。从未踏出大山的我对外面世界一无所知,感到焦虑和恐惧。光是城里人讲普通话这一关我恐怕都过不了,似乎预示这一趟必定无功而返。
那天早上天蒙蒙亮,同村的小姐妹就来到我家碰头一同出发。我头天晚上收拾好了行李,被子和衣服放在一个尿素袋里,捆扎好。我们步行了大约2公里路才到通交车的地方。那里也是我小学四年级五年级上学的地方。这条盘山公路我走了两年,再熟悉不过。当再次走在这条路上时,我已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孩,我心里清楚这一步踏出去,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我跟这老乡,辗转了两路公车终于到了地方。那是一个有四间房的矮屋,门外还搭出去一个棚作为厨房的堆放杂物。老乡带我去一间房间,把我的行李放置好,就拉着我去见老板娘。老板娘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妇女,老乡和她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就熟练的忙活起来了。我在旁边呆呆的看着,不知道如何自处。
看到老乡熟练的把面团搓成长条,截断,然后拉起来空中一转,两根面团就交织在一起,她随即将交织一起的面团放置案板上,左手在尾部轻轻的往下一滚,两根面条就跟紧实的交织在了一起,一条漂亮的麻花九做成了。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几十秒内就完成了。我张着嘴巴,一时看呆了。呆愣间,老乡递给我一个面团,在旁白给我慢动作的试了一遍。我内心慌乱,连面条都搓不圆,更别说后面那个麻花成型的动作了。试了几次,内心崩塌了,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告诉我:“你不行,你做不好。”
老乡看到我手足无措的样子,鼓励我说:“慢慢来,再试试。” 快到午饭时间,我一个都没做成功。看着身边的人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我的心情像热锅上的蚂蚁。我希望逃离,但逃离后我怎么办?我只能回到我来时的地方。一切就回到原点,内心会一样煎熬。手上忙乱,内心更是一团乱麻。顿时紧张到手心脚心一阵冷汗,那种做不好事情的羞愧感更让我抬不起头来。
很快到了午饭时间,各处忙碌的五六个人集合到了饭桌上。早上慌乱间,我都没顾的上周围的人,更不知道他们是谁。原来除了我和老乡,还有几个年轻人在这家作坊工作。饭桌上,我无心吃饭,一直低着头。老板娘这时才有空和大伙儿聊天。对于我这个刚来的新人,她礼貌性地问了几个问题。见我不说话,老乡帮腔说了几句。其实我内心早已经炸开了锅,我努力想说,但最终没有说出口。今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我本能的回避任何对话。这对于外人来说,会觉得怪异,但如果我开口,情况可能会更糟。
吃完饭,大家又各自开始忙碌起来。没有人知道我内心的惶恐,即有新人在新环境中的局促,也带着自己极度自卑的内心挣扎。满脑子的思绪乱撞,让我根本无心专注手上的活。当情绪到达顶点的时候,我冲到了老乡面前,涨红着脸,怕人听到,压低声音,轻轻地用家乡话告诉她:“我想回去了。” 老乡很诧异,她觉得新来不熟悉,都有个过程,没有关系,熟悉了就好了。可是她忽略了我另外一个更难以逾越的障碍,或许她和我从小长大,根本忘了我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那是我自己都不愿意提起地、时时刻刻都跟着我的伤疤。最终,我没有解释太多,我就说我觉得我做不了,我想离开。
那天下午2点多,我寻着来时的记忆,坐巴士回到了来时的巴士站点,下了车。老乡由于要工作,没有办法送我。我狼狈地逃离了那个地方。提着铺盖下了车,日下西山,我独自一人走在盘山公路上,内心五味杂陈。那天,路上一片寂静,日落后,在山坳里格外的阴凉,就如同我冰凉的内心一样。这一刻,我更讨厌日落,日落的冬日寒冷刺骨;日落代表着黑暗即将来临。从学校回来后半年里,除了帮家里做家务,就是守着那台收不到信号的电视机,雪花屏幕后面隐隐的人像我都不愿意放过。百无聊赖之时,我会加入村里老人晒太阳,听他们闲聊。下午三点多,太阳就慢慢落下了,大家就各自散去。他们回去给火炉填炭火,回去烧起土灶准备晚饭。这一切好似就像一场盛会落幕了,我独自站在那里,身体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每当这个时候,我内心就被掏空了一样难受,我讨厌这样的氛围。
一路上,对于接下来要面对的,我已无暇顾及。那种第一次被现实打败落荒而逃的窘境,让我陷入迷茫,失败者的颓然笼罩着我的内心,我第一次问自己:“我的未来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