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闲暇, 第一等重要的事情，是去看看父母。父母90了，从上世纪20年代末，一路行走到现在，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今没什么病，精神也好，宁静而从容。所有的宗教都讲一个因果，我想其中一定是有道理的吧。

余下的时间去看书。贾平凹《游戏人间》散文集。以前只读过贾平凹的故事书。翻着翻着就放不下了。他对读书有一番别样的话，他说读书实在是孤独和受穷的命，这话好多人说过。“好读书就得受穷；好读书就别当官；好读书就必然没个好身体；好读书没有好人缘，好读书性古钻。”因为心时都用到书上了，没得时间投机赚钱，没有时间营谋当官，读书免不了熬夜，得神经衰弱。“但读书也有些好处，譬如能识天地之大，能晓人生之难；有自知之明，有预料之先；不为苦而悲，不受宠而欢；寂寞时不寂寞，孤单时不孤单。所以绝权欲，弃浮华，潇洒达观，于嚣凡尘世而自尊自重自强自立，不卑不畏不俗不谄。”说鲁迅的笔像匕首，贾平凹的笔则像菜刀，剁下去也是血淋淋的。

最为怪异的事，贾老养了一只老鼠，而且是野鼠。别人都是养猫、养狗、养鹦鹉，没听说过养老鼠的。猫这种宠物不忠诚，见腥就跑，所以不养；狗是忠诚的，小时候养过，而且是警犬黑背，看家护院是把好手；至于转基因的小狗，已经没了犬科动物的野性，没了性格。贾老养老鼠特立独行，世间少有。都说书读的多了就读傻了，成了书呆子，性情怪癖。通读了《游戏人间》感觉有点玩世的乐子，干些常人不干的事，说些世人想不起来的话，想些常人无法想到的地方，甚至拿自己的皮囊耍笑，“游四方、栽垂柳、交朋友、喝小酒”。故事需要大结构的设计，场景人物的描写，反映社会与生活背景，有啰嗦的语言铺陈，关键是写别人的。而散文随意而发或因事而感，是写自己的。所以，散文、札记，短小而真实。

    话说《养鼠》，贾老为了写作买了十三楼作书房，以为蚊子、灰尘进不来了，可是从空调墙洞缝隙钻进一支老鼠。第一面很突然，他一开门，鼠猛然一惊，嗖地穿进缝隙。撵呀、毒呀、沾呀，既不上当也不走，粘贴沾到了自己脚上，费了好大劲才去掉。书房堆积如山，彻底清除太困难，那就养吧，毕竟是一条生命。于是和平共处，相安无事，这一养就是四年多（2017年出书时还养着），只见过2次面。

    鼠是不见人的，交流起来比较困难，于是只能隔空喊话。养就得给吃的，贾老认真研究了鼠的食性。开始，在一块秦砖上放个馒头，第二天馒头不见了，知道鼠是吃馒头的。再放面条，没动，是不是死了？改为馒头第二天又没了。哦，鼠是不吃面条的；给花生仅吃了2-3粒。松鼠吃松子，特意买了一包松子放上，喊话到：“今天给你过个生日！”第二天居然没动，就有点生气了，“什么嘴呀，这么挑食？”外出吃饭，把剩下的鱼呀、排骨、油饼、饺子、锅盔、剩肉、丸子、糯米团、方便面、核桃仁、葡萄干、豆腐等带回喂，牠仅吃锅盔，豆腐咬了两口。歌里唱“就像老鼠爱大米”，抓了一把大米，牠根本不吃。漫画里老鼠爱偷油吃，放了一碟菜油，还有鸡蛋，牠也不吃。水果呢？梅子、苹果、梨、香蕉、猕猴桃，牠只在香蕉和猕猴桃上咂了个小洞，吃了一丁点。贾老捉摸，这老鼠爱吃馒头和锅盔，陕西人爱吃这些，牠也是只陕西老鼠,咋就和我的饮食差不多呢？

    书房里拥挤不堪，还有些偶像，佛教的、道教的、儒教的，汉唐秦的陶器、木石雕。每次进去，先焚香让诸神法力充满。离开时拍拍石狮瑞兽说：“给咱看护好呀！”对老鼠喊话：“节省着点吃，渴了不要喝佛前敬的净水，你喝的在盆里。”想到夜里老鼠在穿行巡夜，心里充满了乐意。

      光有相安没有斗争那也不叫生活。第一次是发现老鼠咬破了3-4张汉唐石碑的拓片，贾老泼然大怒，骂道：“老鼠，你听着，你竟敢咬我拓片？我警告你，再敢咬书咬纸，我清理全部房间也要把你打死！”从此，再没有发生过类似事件。第二次是擦拭客厅中堂的案桌，竟然发现老鼠的屎粒和尿渍，桌案上供奉的是唐时的铜佛和文殊菩萨石像，贾老再一次火冒三丈，“老鼠，你去死吧！去死吧！明天我抱一只猫来！”到了猫市一寻思，何必要牠的性命呢？回来给佛供了水果和鲜花，听到在犄角旮旯有动静，说：“你记着！”从此老鼠不再到有佛像的条案和架子上了。

    有一天突然想到，一只老鼠是不是孤单呀？牠也应该有个伴。不能再找一只老鼠回来吧，再说也不知道是公的还是母的呀。还是放牠走吧。夏天的一个夜里，打开门，灭了灯，连烟也不敢抽，默念了大悲咒，让牠离开，直至天亮。走了没走也不知道，心里是又想让牠走又不想让牠走，放了馒头试试吧。第二天馒头不见了，他就笑了，“那好，那好，行走！”皇帝上书房的官叫行走，他居然给自己的老鼠取名“行走”。

    在一个中秋节过后的黄昏，贾老写书写累了，摘下眼镜凝视对面的佛像，祈望神灵赐予智慧和力量，才一低头，看见老鼠在地上面对佛像，突然举起两个前爪站起身来，然后俯下身去，再站起来再俯下身去，连着作揖三次，随后离开去了另外房间。贾老惊呆了，感动不已。“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灵性”，不是人影响了鼠，就是鼠影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