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春天,陕甘革命军根据地创始人刘志丹所建的保安县(今志丹县)永宁山,是中国共产党陕北支部所在地。后来,革命队伍又在吴起镇洛河川金汤镇小学建立了秘密联络站。该校爱国青年教师刘景瑞(当时还不是党员,后于30年代入党)担任这个站的联络员。永宁山党支部经常来人给他们讲革命道理,赠送革命书籍,渐渐使这个联络站成了当时吴起镇革命联络中心,刘景全等为党支部委员。党支部建立后,组织起20多人的基干赤卫突击队,在洛河川、宁赛川、杨青川三道川开展游击活动。
宗贡爷平时就关心国家大事,得知此信息后有说不出的高兴,他暗地里召集他的一帮学生,利用夜间在私塾给这些青年学生讲这些自己得到的新鲜事儿。他还是用讲故事的方法引导这些青年人,他问,你们谁在张大狼的手下揽长工,就举手。其中多一半人都举了手。他问张家民团对你们如何?长工们个个气的咬牙切齿,都说张家对长工万般克扣,根本不把长工当人看。他们吃的猪狗食,干的牛马活,一时不称心,团丁的狗腿子们手拿皮鞭就会一动乱打。长工们哭着跪倒地求饶,可那些没有人性的家伙,哪一个管百姓死活呢。有些长工被打得死去活来,哭天喊地,寻死觅活无人去管。另外一个长工说,谁敢跟张家作对,只有死路一条。老贡爷接过话茬说,那倒不一定,关键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胆量。其中一个长工说,若有人带头造反,我首先杀他张家满门。老贡爷说,你当真有此胆子?大家都说,只要有人领头造反,他们什么都不怕。老贡爷说,我就喜欢你们这样血气方刚的男子汉,我今天给你们推荐一位领路人。大家异口同声问是谁?老贡爷说,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们杨青川楼子沟刘副官的儿子刘景桂,字志丹。这娃娃在永宁山上念书,从小聪明好学,后来上了黄埔军校后,在外边闯荡世界,如今回来了,带领当地千百万个穷人扛着锄头,成群结队冲到吴家老庄地主寨子,一连挖了几家的粮食窑,起出60多担粮食。饥民们一连打了好几家大户的粮食窑,井岳秀派兵镇压,发生了流血冲突。
年轻人中有个叫宗维乾地问当真有此事?宗贡爷说那还有假。有人问,先生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是否可靠?贡爷打开桌子的抽屉,顺手拿出了一个文件袋,从里面拿出了永宁山党支部给他赠送的《马克思主义唯物论》《共产党宣言》等革命书籍。大家一看高兴得跳起来,都说有这样的领路人,我们穷人有希望了。我们跟着刘志丹,首先抄了张延芝的老窝子,叫他不能再嚣张。宗贡业说,我们陕北出了这样的革命军创始人刘志丹,领导穷人打天下,闹世事,你们跟他干前途是光明的。大家都说,是啊,这下我们穷人有了出头之日,咋也不用给张家地主老财当奴隶了。宗贡爷满怀激情地说,那好,你们入伍后跟着刘志丹闹革命,我希望你们中有的成为团长,有的成为战士,有的成为连长,有的成为一代名将,为祖国人民去展示你们各自的才华吧!这些学生们正当青年,个个胸怀壮志,大家不约而同地喊,我们愿意把一腔热血洒在战场,决不辜负先生的栽培和希望。
青年人的态度,让宗贡爷深感自豪。他一生为吴起镇人民培育后代子孙,费尽了心血。他爱民如子,当时只要年轻人愿跟他学习,哪怕带上一点小小的见面礼或学费,他也会乐意收为学生。甚至有的娃娃给地主老财揽长工交不起学费,贡爷也免费教他们读书认字。他为吴起镇人民的文化开展做出了贡献,因而成就了一大批爱国的年轻人。他学识渊博,在当时的吴起镇洛河川一带来说是最有名气的。他为人耿直,一不贪官,二不贪财,是一个两袖清风的穷贡生,当地人都称他为德高望重的宗贡业。现在,我们石湾宗家的族人都称他叫太爷。
太爷一生艰苦奋斗不怕牺牲,顽强地战胜重重困难,最终完成具有崇高意义的人生使命。他始终关心国家大事,眼看朝廷腐败,今日割地,明日赔款,丧权辱国社会黑暗,兵荒马乱,土匪四起,百姓遭殃。他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无奈之下只能寄望于年轻的一代。可在那个乱世的岁月里,英国资本家为了掠夺中国的财富,牟取暴利,竟然无耻地把鸦片偷偷运到中国来。大烟因为是洋人运来的,所以老百姓称它是洋烟,
鸦片在当地俗名叫大烟,是一种麻醉性的毒品,长久吸入容易上瘾,使人身体衰弱,精神萎靡。它从南方向北方大地蔓延,吴起当地的老百姓好多也染上了这种大烟瘾。甚至烟贩子竟然在当地偏僻的山沟里种上了一片片的烟草,收割后偷卖给当地的群众。他们蒙骗百姓说,洋烟是洋人运输过来的上等药剂,能包治百病。老百姓信以为真,因为当时的中国,医生太少,因此百姓治病相当困难,大家抱着尝试的态度,就这样一试就见效。因此,家家户户都备上了洋烟,用它来救急。日积月累,好多人身体渐渐地染上了烟瘾,一天天精神萎靡不振,身体衰弱,没有力气下地干活,失去了劳动力。有的人犯了烟瘾不能及时吸取,思想和肢体就失去了控制,就像得了疯病一样,上抓天,下抓地,甚至满地打滚。吸毒的人想戒掉大烟比登天还难,久而久之造成了好多家庭吃不饱饭,相互争吵打闹,甚至卖儿卖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哭叫连天。
1912年2月12日,宣统皇帝下诏书退位。3月10日,袁世凯在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很快,中国形成了军阀割据的局面,军阀们各霸一方,相互抢夺地盘和政权。吴起当地土匪多如牛毛,兵荒马乱,人心惶惶,老百姓们三天两头跑贼,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加上鸦片的毒害,百姓的生活更是苦上加苦,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俗话说不怕边战,耽怕地乱,而今真叫的边也战,地也乱,乱得叫人心烦。
宗贡爷关心着天下大事,成天找新书,翻报纸查看国家形势,就看到省里又开始打仗的消息。大儿子宗典章去保安给别人家做纸活回来,进门就说,这年头人都活不下去了。老贡业瞅了儿子一眼说,活不下去也得活,你还要造反吗?儿子说,如今造反的多的是。父子俩就说开了外面事。儿子说,省里又打仗了,好多难民逃到保安县,拉家带口,没吃没住,还遭到土匪抢劫,太可怜了。井岳秀出兵横山,咱们吴起镇就大乱了。老贡爷叹了口气说,如今是个乱世,无年不乱,无处不乱,天下本来就不太平,有那些军阀在,不乱才怪呢。儿子说,咱们省里住着20万军队,再打起来的话,部队过境,死人不说,光粮食草料老百姓也供不起。昨天晚上,狗又叫了一晚上,张家民团又下山抢掠,包包蛋蛋的提了一大堆,好多老百姓的猪羊牲畜都被拉走了。人们哭天喊地,眼看开春耕种呢,没有牲口了,这怎么下地呢!老贡爷又长叹了一口气,心想原以为从关中跑到陕北山区可以安居乐业,谁知都是白搭。天下的乌鸦一般黑,走在哪里也躲不过。灾难让我跑了多半辈子,而如今我老了,跑不动了,你们还得接着跑。你看朝代换过几回,皇帝变总统,总统变执政,变来变去总不得太平。什么时候百姓才能过上安宁的日子呢!人们常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可而今自己老了,无用了,能为国家做些什么呢。
成天心乱如麻的老贡爷,加上身体多病的折磨,百熬之中,他开始吸食大烟来消愁解痛。每当身体不舒服,或者苦闷的时候,他就借此物来兴奋精神,于是日积月累,使他渐渐地面容憔悴。日久天长,他让自己染上了毒瘾。他当然知道吸洋烟是不光彩的恶习,所以当他精神好一点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戒烟。可是当他的烦恼越来越多,心思越来越焦虑的时候,加上疾病的折磨,郁郁寡欢,内心痛苦又无法诉说,于是变本加厉,借物消愁。这样一来,他的精神也随之越来越萎靡不振,加上一场伤寒大病,50多岁的他看上去像70多岁。以前堂堂正正的贡爷风采,也已经荡然无存,留下的是面黄肌瘦,病体连连。
认识到洋烟的危害,老贡爷几次想过要下定决心戒掉烟瘾,那真的是比登天还难。他每当戒到中途时烟瘾就加重了,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浑身像刀扎一样痛。他咬着牙,浑身汗如雨点一样滴落在地上,严重时,人满地打滚,痛苦难受半天过不去。老贡爷凭了意志坚持,结果人背不住了,像死去一样。家人实在不忍心让老人受这么大的折磨,两个儿子孝顺,在身旁看着实在不行,就只好给他吸上几口洋烟,人一会儿就好转了。
在老人病重时,几个儿子时常半夜守在老贡爷身边,为老人烧点洋烟。不料时间久了,大儿子宗典章和二儿子宗孝章,因为时常给老人烧洋烟,也染上了烟瘾。这样一来,父子三人抽大烟,家中三杆大烟枪,不到几年功夫,将一个富裕的家庭抽的一干二尽,穷的要啥没啥。加上连年战争,家门更是破败不堪,日子过得十分艰难。那年的腊月二十三,到了灶王爷上天的时候,一个五世同堂的大家庭,却还没有置办年货。那一年正是民国18年,对于一家人来说,大烟是人祸,饥荒是天灾。
干旱缺雨没收成的一年刚过去,民国19年秋天,陕北又遇到了蝗虫灾害。山坡的大片田地光秃秃的,庄稼人辛辛苦苦的种植,因为灾害的原因没有收成。老农们形容当时的社会情形说,那是真叫人吃人,狗吃狗,燕子老蛙啃石头。那几年内饿死的人无数,过往之地到处是新的坟墓。处在这样灾荒年月里,掌管全家吃喝拉撒的宗金章,已经拿不出一文钱来支付家用。家道败落到如此地步,使一向重礼仪的老贡爷深感愧疚。父子三人深受大烟的毒害,家里穷得叮当响,娃娃们因为没有吃的哭哇嚎叫,媳妇们怨声四起,更使老贡爷难有片刻的安宁。他眼看年就要过尽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麻下脸面,冒着风雪,跑到几十里外的亲戚家里去借钱。
借债本就出于无奈,宗贡爷进亲戚家门的时候,他也实在觉得老脸没处放了。亲戚倒是一番热情招待,并为他借了钱,还仗义地说,借钱那是常有的事,谁家没有一个马高蹬短的时候。再说遇上这样的大年馑,有钱的人家没几家,谁家都有个手头不便的时候呢。这年头我也没有多的啦,这是20两银子,你先拿回去给娃娃们去买一点年货吧。唉,小小钱财,不尽如人意,亲戚不要介意。老贡爷忙说,亲戚话重了,多谢你帮忙,改日一定还上。亲戚说,还什么,拿去用就是了。你帮我的忙太多了,你将我的儿子栽培成人,你的情我永远无法还完的。亲戚将银子塞到老贡爷的手中。老贡爷接过银子,不由脸上一阵发烧,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无地自容。他手里拿着拐杖在地上点了两点,万般滋味在百节愁肠里化作一声长叹。他向亲戚打了声招呼转身就走了。
回到家后,老贡爷把借来的钱交给三儿子宗金章。回到自住的窑内,脱鞋便躺在土炕的铺盖卷上。整整一个年节,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下炕。无论是媳妇还是他最爱的五世重孙子旺旺,谁来拜年,他都一概不理。直到儿子、孙子、重孙子黑鸦鸦跪下一片,他才勉强睁开眼,看了看也一句话不说。
一直到了正月十六那天,老贡爷才起身下床梳洗换衣,他两手搭在背后默默地走出了村头,在山田里转了一圈,望见老母亲辛辛苦苦开下的荒地田园,竟然败落在自己的手中,他不由得心中泛起一阵心酸,顿时老泪横流。他无心再看,转身回到私塾,抬头望见临窗的墙壁上,贴的是自己亲手写的诸葛亮的《诫子书》。夫君子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无以明志……
看到此景,勾起了老人当年筹办私塾的情景,立志为当地的人们教育出一批人才来。他想起两军交战之时,他带着学生跑到山沟沟里搞流动性的教学。为了让学生和儿孙们刻苦上进,他也动过不少戒尺,打断了好多根板子,经过了多少寒窗酷暑。他起早贪黑,不知熬落了多少星月,亲自磨墨捧砚,手里拿着戒尺,伴随娃娃们和小孙子们读书。在那灾荒年月,他成天啃着窝窝头度日,从来没觉得苦。
老贡爷走进了学生的教堂,那是一间破旧的茅草屋,空空的茅草屋内仅有一张张桌凳,还全是用泥土垒起来的土台子。上面的桌面是他亲手用木匠的推刨,一刨一刨推出来的。其中四个泥腿做得桌凳整齐排列在教室的地下。靠北的一间小屋是他的书房,书房的桌上摆放着他讲课时用的书籍和笔墨纸砚。书桌上面墙壁正中贴着孔子的画像,像两边贴着两副醒目的大字,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由此可见,自己当年为了培养后一代子孙的一番心血。没想到如今晚年在家养病,染上了毒瘾,日夜难熬,度日如年。
外边的西北风呜呜的刮着,老贡爷在隐忍中埋藏着无声的焦虑。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往家里走去,他躺在土炕上眼望着窑顶,半夜半夜的盘算着一家老小如何度过这个难关。思前想后,他没有看到一条出路。
正月二十三这天,老贡爷下炕召集全家老少商量分家的事。他说树大分枝,目前看来咱们这个家已维持不下去了。人常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大人多,众口难调。再说分家也是人之常情的事,迟早都是要分的,分开了你们自己过自己的生活。有本事的就过好一点,没本事的就过得差一点。对这个事,你们有什么想法,尽管先说出来。一家人觉得意外,最后还是同意分家。意见决定后,老贡爷就说话了,既然大家都同意分开,那我就安排了。
此次分家,老贡爷将几个儿子安排在不同的几处地方,为的是让他们兄弟给那几道川的百姓多传播文化知识,开化头脑,为的是让吴起镇人民早日摆脱困境。可见他虽然老了,却还始终记着下一代子孙的成长。他将大儿子宗典章安排在杨青川的杨青庄居住,二儿子宗孝章安排在洛河川高油房院南边的白房子(解放后改为石碑湾村),三儿子宗金章还居住在宗石湾的老庄子,四儿子和五儿子被安排在宁寨川起畔村,那里是五儿子祖上居住过的地方。老贡爷和老伴原住在石湾老院子。
分家那年是民国21年,即公元1932年农历正月二十三。他给五个儿子分了家,当天下午,几个儿子按照老人的安排,带着各自的儿女和一些农具牲畜,锅碗瓢盆,去自己应去的地方安了家。家分了,可老贡爷和两个抽大烟的儿子并没有就此戒了烟瘾。他们继续抽着这个败家的爱好,所以家里光景一直翻不起来,过着贫穷潦倒的日子。三个小一点的儿子不抽洋烟,分家几年后光景渐渐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