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等雪

01

地铁的门响起了警报,如真是在门关上的最后几秒钟冲进去的。在她进去的一刹那,门稳稳的合上,差点夹住了她大衣的腰带。地铁外寒风呼啸、呵气成冰,地铁内温暖如春,一派祥和。如真脱下手套,搓了搓冻僵的手,它们有些红肿。地铁里大家挤在一起,格外亲密,如真往扶手栏杆的位置靠了靠,与后面的后背隔出了一段距离。

她的胃有些绞痛,可能是为了赶上地铁走得太急,灌了好几口凉风进去,现在停下来,一阵翻江倒海。如真斜倚在扶手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腹部,额头上沁出了冷汗,好在周围的人都在低头,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出了地铁,太阳西沉,夜幕降临,马路两边的路灯像是引路人,晦暗不明却又让人依赖。如真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回家的路上,像是打完胜仗的将军。可她觉得,又好像谁都没有赢。

回到屋内,打开冰箱,冰箱里还有一个孤零零红彤彤的西红柿,如真把它拿出来打算自己做一个西红柿鸡蛋面,简单而方便。在她做饭的时候,如真听到了客厅里传来天气预报的旋律,她习惯了做事时听电视,这样总觉得热闹些。

“受冷空气影响,未来一周内江南地区气温将低至零度以下,其中浙江、江苏一带将出现中到大雪,请市民出行注意安全。”

如真心有戚戚,默默将煮好的面条倒进一个宽口大碗里,洗净筷子放在碗上,她没有立马去吃,因为她听见了手机的电话铃声。

等她打完电话,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厨房里的面吸了面汤变得饱满起来,凝结在一起牢不可分,像一块固体。如真有些颓然,把面放进微波炉,随意地扒拉了几口。就在此刻,一种强烈的感觉席卷而来,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

02

清晨,如真坐在高铁的车厢里,看着窗户外神色匆忙的行人,把手张开按在玻璃窗上,玻璃上出现了一个手印。如真把手缩回来,想起昨晚临时请了一周的假,还没等领导同意,就关机换掉了电话卡,想到这如真笑了笑。

这时,如真看到一对情侣走到自己的邻座,“我们座位是分开的,怎么办?我不想和你分开。”女孩娇嗔地把头埋在男孩胸前,男孩安慰:“我们找别人换一下座位好了。”如真故意扭过头去,看向窗外。后来她隐隐听见,情侣在和另一个人商量换座位的事,也不甚在意,打开自己带的书,随手翻了翻。

“是这个座位吗?”一个年轻的男人的声音,应该问向的是那对情侣。

“对,就是这个。”

“好的。”如真听到声音幽幽地从头顶飘来,下意识的回了头,旁边站着一个皮肤白皙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看到如真看向自己,笑了笑,目光游移到书的封面,“《陶庵梦忆》?”他像是喃喃自语。

如真收回了目光。

“你怎么会看这本书?”

如真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是要去江南吗?”

如真没有回答。

年轻男人可能觉得如真没什么兴致搭话,也就停止了询问。

高铁在轨道上飞速行驶,车窗外的景色疯狂后退,如真想起来胃药还没吃,就出去接了些热水。回来时,她无意间看到年轻男子放在座位前小桌板上的身份证,上面写着“张岱”两个字,赫然、引人注目。

年轻男子站起来给她让座,看着她盯着自己的身份证,笑了笑,“很巧吧,所以我才问你为什么要看这本书。”

“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我母亲是山东人,父亲是绍兴人,他们是在泰山旅游的时候认识的,或许是为了纪念那次相遇吧,又或许是因为张岱是绍兴人吧,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原来这样。”

“你要去杭州吗?”

“嗯。”

“是出差吗?”

“不是,去旅游。”

“工作日去旅游?”

“嗯。”

张岱笑了笑,没有继续问下去。

如真迷迷盹盹的睡了会,广播里就提醒杭州即将到站。如真揉了揉眼睛,收拾好自己东西,想要出去,张岱匆忙站起来说:“你先别急,我也在杭州下车。”如真并没有坐下来,座位前面的走道空间很小,如真拎着箱子,身体站成了一条斜线,张岱看着她一直站着,连忙道歉让开身去。

刚下车,寒风依然呼啸,和南京的寒风没什么区别,空气的构成也未能察觉区别,如真胡思乱想,按照标志牌的指示走向了地铁站。

地铁站台内显示列车还有一分钟就要进站,人突然多了起来,在列车停下来打开门的一瞬间,所有人向前拥去,如真不擅长与别人争抢,已经尽可能的避让,但还是在别人的推搡下撞到了旁边的人,还不小心踩了别人一脚。如真抬头一看。

“好巧啊。”张岱笑了笑。

如真怔住,低声道歉。

待她和张岱上了地铁,她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你要去哪里?”

如真庆幸张岱先开了口,“西湖”,说完,如真停顿了一会,补上一句:“你也是来旅游的?”

“不是啊,我在杭州长大,对这里很熟悉,这次回来是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张岱的语气音调都透露着温和。“你住哪里?宾馆都订好了吗?”

“没有。”

“我奶奶在去世之前经营一家民宿,地方离西湖也不远,我这次回去就是打算把这个老房子给卖了。”张岱没有继续往下说,他看了一眼如真,接着说:“如果你愿意,可以住在那,我这几天基本不在那边。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等了一会,如真没有回应,张岱觉得自己有点冒失,想缓和一下气氛,正准备说些什么。

“好”如真突然冒出一句。

03

张岱说的民宿是一栋三层的别墅,一楼前面有个院子,推开门,空气里有一种很闷的味道,家具摆放整齐,桌子上的浮灰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房子好像很久没人来过了。

“你的房间在二楼,那里清静些,这边很久没人来了,灰尘有些大,你先把行李放去二楼,二楼的房间都可以住,我把这里打扫一下。”

如真拎着箱子,上了楼梯,张岱看到,急忙赶上去,接过她手里的箱子。

“我帮你。”

如真没有松手,“为什么要把这里卖了?再过几年,会很值钱。”

“现在就很缺钱啊。”张岱再说这话时,是开玩笑的语气,如真听出来了。

“哦”,如真没有让张岱帮忙,自己拎了箱子上去。

如真正在收拾屋子,张岱敲了敲她的房门。

“我有些急事,需要出去一下,实在抱歉,我是个不称职的导游。你可以在周围逛逛,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打我电话。”

张岱拿出手机,问如真她的电话,如真刚想说,突然想起来自己换了电话卡。

“我不记得了,你把你的号码给我吧,我给你打过去。”

张岱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陌生数字,点击保存,“忘了问了,你的名字?”

“如真,方如真。”

“如数家珍?”

“不是,是真实的真。”

等如真收拾好屋子,看了眼手表,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不太想去远的地方,她决定在周围随便逛逛。

周围的一切似乎与南京没什么不同,又好像有很多的不同,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说话里带着陌生的口音。如真走过了好几条街,从幽冷寂静的别墅区走到了市井喧哗的小巷。外面天气很冷,如真用力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连手都不愿意伸出来。但是小巷里依然很热闹,小饭馆里的老板穿着棉袄在外面招呼客人,面带微笑;打杂的女工把手泡在洗碗水里,手指红肿。

有钱人的世界通常清净保有距离,而为生计奔波的人通常顾不上体面和分寸感。

如真被一个热情的老板拉进了自家的面馆,面馆人很多,如真和别人拼坐在一起,如真不太喜欢在生人面前吃饭,她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晚饭并付了钱离开。

      等如真回到别墅,屋内空无一人,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九点多了,她简单的收拾下自己便决定睡了。在躺下之前,她关上了所有的窗户,反锁了门,并且用板凳抵住卧室的大门。在她临睡前,她看了一眼天气预报,周四出现了雪花的标志,她默默闭上了眼睛。

      半夜,如真听到响动突然惊醒,夜深人静时,细微的声音也让人足够敏感,她看了眼手机,凌晨3:48分……她披了件外套起来,没有穿鞋,拖鞋声音太大,如真仔细听了会,轻手轻脚的打开了房门,屋外灯火通明。如真走到楼梯口,向下望去。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张岱听到声响,从一楼大厅探出头,望向如真。

      “抱歉,我回来的太晚了。”张岱语带歉意。

      如真没有说话,张岱见她光脚站在地上,关心道:“外面很冷,你穿的太少,赶紧进屋吧。”

      如真没有说话,转头回了屋,锁上了房门。

04

清晨醒来,如真看了眼时间,6:47,窗外阴沉沉,没有一点阳光明媚的样子,让人觉得还处在黑夜。降雪会不会提前?如真暗暗地想。

如真收拾好自己,走出房门,楼下空无一人,张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如真走到客厅,发现客厅餐桌最显眼的位置上摆了一张纸。如真拿起来,纸上写了从这里游历杭州各个著名景点的路线以及各个景点附近的商业圈,详尽且清晰。字不大不小,每个比划洒脱却又收敛,如真默默把纸折起来放进了包里。

因为阴天没有太阳,加上寒冬冷风阵阵,清晨的西湖人不多,只有晨练的老人依然保持着活力。如真顺着小路,看不见柳浪闻莺、也不见曲院风荷,看见了苏堤却没有春晓,远处雷峰塔湮灭在晨雾里,似隐似现。

接近中午,如真走得累了,走进了西湖边的一家咖啡店,点单时,旁边镜子上折射出自己,头发上凝结着白霜,如真突然想到了“日暮苍山远,风雪夜归人。”这几句。

如真在咖啡店吃了点点心作为午饭,休息片刻后,如真打算去西湖边的岳王庙走走。

      岳王庙是岳飞的衣冠冢,整体并不大,走进去立刻就让人觉得庄严肃穆。如真无意去听导游的介绍,随意走走,一转角就看到了墓道阶下的四尊石像,四尊石像均跪于地上,低眉颔首,佝偻着腰,做忏悔状。如真盯着它们看了许久,突如其来的短信铃声将她拉了回来。

“如真,今天玩的开心吗?如果你还没吃晚饭,我做了些,要不要回来尝尝?”

如真看了看发信人的名字,停顿了一会,回复了一句“好”。

等到如真回到别墅,已经到了五点多,她推开门,看见餐桌上已经摆满了菜,屋内灯火通明,客厅里萦绕着饭菜的清香和烟火气息,如真有点恍惚。

“你回来啦。”张岱笑着从厨房里端出一大碗汤,他只穿了一件毛衣,衣袖被卷到了手肘处,露出白皙的皮肤,血管的静脉像青紫色的河流,清晰可见。

“你应该饿了吧,别愣着,快洗洗手,坐下吃饭吧。”

如真默默洗了手,坐在一旁,看着张岱布菜,放好碗筷。张岱一边盛饭一边说道:“西湖醋鱼、龙井虾仁、西湖牛肉羹、东坡肉,都是本地的特色,我也不知道你的口味,想着你一个人大概也不会去吃这些,所以就做了点,你尝尝。“

张岱把饭递给如真,如真接过来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他的指尖,她没感受到温差,几乎是一样的冰冷。

“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呀,我从小在这长大嘛。”

在张岱的意料之中,他没有听到任何的溢美之词和感谢的话,如真只是默默的吃着,好像并没有他这个人。

“今天去哪里玩啦?”张岱率先打破沉默。

“西湖和岳王庙。”

“好玩吗?”

“还行吧。”

张岱给如真夹了一些菜放进碗里,客厅又恢复了宁静和沉默。

“我看到了秦桧的石像。”如真突然说道,张岱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大概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

“在我们杭州,早点喜欢吃油条,可你知道吗?油条在我们这也叫作油炸桧,传说最早老百姓痛恨他,所以按照他的样子做成面人,放在油锅里炸,后来就演变成了油条。”

“所以说,无论是油条也好,石像也好,都是后世百姓自己的臆想,当时做错事的人,丝毫不会因此而忏悔,相反他们会心安理得的活着,甚至过的很好。”

张岱略微愣神,“如真,做错事的人如果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他们会因此而忏悔、愧疚,可若是他们并不知道呢?又或许他们心里也知道只是嘴上不愿意承认,我们不应该指望别人在自己面前跪下低头认错,相反我们可以豁达点,学会放下,就像苏东坡那样。”

张岱夹了一块东坡肉放进如真的碗里,他看见如真的平静的眼波下好像暗藏了些许涟漪。

如真没有再开口,吃完饭如真要洗碗,张岱并没有同意,如真也就没有坚持。如真在客厅里坐了一会,用手机查了查周围民宿的价格。

“对了,这几天天冷,我给你买了副手套。”张岱洗完碗擦干净手,从包里拿出一副紫色的手套递给如真。

“谢谢。”如真收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岱看她表情有些尴尬,笑着说:“原谅我这几天没法带你好好逛逛,这点心意就当做是我这个不称职的导游的小小弥补。我看天气预报这几天可能会下雪,就想到你可能会需要。”

“谢谢。”

张岱穿过如真,拿起了沙发上的外套,一边穿一边说:“我今晚还有点事,就不回来了,你早点休息,祝你明天玩的愉快。”

如真看着他关上了大门,屋里再次变得沉默,如真呆呆的看着大门,轻轻地叹了口气。

05

等如真醒来的时候,手机上显示周三,8:13分,多云转阴,如真打开天气预报,降雪由周四改成了周五,如真看了眼火车票,是周六的返程票,她不知道自己还来不来得及看到湖心亭的雪了。她犹豫要不要把原来的手机卡重新装上然后再请假几天,但她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

在得知这几天都不会下雪之后,如真彻底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街上行人形色匆匆,寒风刺骨,谁也不会在工作日在这么冷的天里随意闲逛。

如真找到了一个ATM,她从银行卡里取出2000元现金,放进信封里,随后就坐在银行旁边的咖啡厅里打发时间。

等如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她发现她趴在咖啡厅里睡着了,如真揉了揉已经麻了的手臂,发现时间已经到了下午2点多。如真离开了咖啡厅。

她按照地图的导航,找到了菜场,她买了点西红柿和鸡蛋还有手擀面。在走出菜场的时候,如真仔细想了想,又折返回去买了双份的。

如真一边拿出手机,找到昨天的号码,一边还在想该说些什么,她觉得裸露在外的手指实在是冷,索性把手机放回口袋,想着回去再发也不迟,正好想想措辞。

她走在回别墅的路上,在一个路口的转弯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看见张岱和一个年轻的女孩站在路边,距离很近,他低头好像在和那个女孩说着什么。如真看到张岱转了转头,怕他会看到自己,于是立马调头走开。

如真看着自己塑料袋里红彤彤的西红柿,觉得有点碍眼。但她还是把它拎了回去。

等到了别墅,如真在想短信还该不该发?面还要不要做?

如真觉得这是自己欠他的,之前素未谋面的两个人,因得了别人的关照,这份情也总该要还,即使西红柿鸡蛋面远远比昨晚的晚饭要寒碜。

“今晚要回来吃饭吗?”如真删了写,写了删,最终还是只发了这一句话。

等了好久,手机屏幕也没有亮起来。如真心想,不管怎么样,自己的晚饭总还是要吃的。

如真看着自己煮好的一锅的面条,想起了来杭州之前的那个夜晚,和现在并无区别。如真洗了洗手,拿起手机,看到回复:“我今晚可能要晚点回去了,你先吃吧。”

如真没有任何表情,也没回复,默默的看了眼锅里的苗条,默默的盛了一晚,一个人默默的坐在餐桌上边浏览手机新闻边吃着。等到她吃完,她看着一锅宛如固体的面条,看着垃圾桶里的鸡蛋壳和西红柿蒂,闻着满屋子的面条味。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她用别人的厨房别人同意了吗?这是自己的家吗?她才认识张岱几天?了解他吗?除了知道他的名字还知道什么?自己登堂入室、来去自如,如真觉得自己很荒谬,甚至觉得自己的这趟旅行都很荒谬。

如真把剩下的面条倒进垃圾袋,连同多余的西红柿和鸡蛋,她用很快的速度把锅和碗都洗干净,摆回原来的位置。她把垃圾袋扎上拎在手上,穿好外套,临走前还把客厅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

如真并不知道哪里有垃圾桶,她在小区里走了一圈也没看到,她想起第一天来杭州的晚上,那条闹市街肯定有。她拎着垃圾袋走得很快,再走了十分钟后终于找到了垃圾桶。在她把垃圾袋扔进去的一瞬间,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在喊着她的名字,带着不确定的口吻。

“如真?”

如真转头,看见张岱站在自己的不远处,路灯洒下的光晕在他的脸上。张岱一路小跑过来,依然嘴角含笑。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我刚准备回去,走到这看见前面有个人好像你,没想到果然是你。”

“哦,我有些东西不要了,想把它扔掉,没找到垃圾桶,就正好走到了这里。”

张岱只在她说的话的开头听到了一丝转瞬而逝的慌张和颤抖,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张岱没再追问,问道:“你吃过了吗?”

如真点点头。

“哎,我还没吃呢,正好前面有些吃的,你不介意陪我去看看吧?”

如真表示可以,张岱带着她慢悠悠的走在巷子里。

06

张岱最后找了一家小饭馆,张岱在点菜时想帮如真也点一些她爱吃的,如真再三说自己吃过了,执意推脱,张岱最终只给自己点了一份盖浇饭。整顿饭异常沉默,相对无言。

吃完饭张岱付了钱,和如真往回走。张岱看了看如真,依然如往常般温和:“如真,今天去哪玩了?”

“就随便在附近走了走。”

张岱停顿了一会,没有说话,后来他又问:“如真,你今天不开心吗?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如果有,你可以告诉我,毕竟我对这里比较熟悉,而你一个人刚来这里,又不认识别人······”

张岱的话还没说完,就得到了如真冷冰冷的两个字,“没有。”

张岱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的说道:“那说说看,你为什么一个人来杭州啊?什么单位这么好,年底了还放这么久的假,能不能介绍我去?”

“这些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张岱看着如真的脸色越来越冷,在晕黄的灯光下如同寒冬清冷的月光,他收敛了自己的神色,轻轻地说:“如真,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开心?你凭什么来判定我开不开心,你才认识我几天?你除了知道我的名字你还知道什么?你了解我吗?你对我根本一无所知!三天前我们还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三天后也许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你凭什么拿你的想法来推测我的想法?你是我的什么人?”

如真一连串说完了这些,张岱发觉这是她这几天对他说话的最多的一次。张岱看着她神色愠怒,依然只是温和平静的看着她。如真顿时觉得自己很无趣,仿佛从头到尾难堪的只有自己。如真没有再说什么,一个人低着头往回走。

张岱站在路灯下,看着如真的背影,后来跟了上去。两人前后脚回到别墅,打开大门,屋内冷的像座冰窖,四周窗户都开着,冷风形成对流灌进来。如真更加尴尬,想起了今晚锅里凝固着的手擀面。

张岱默默的把窗户都关上,也没有问如真为什么要把窗户都打开。如真从包里拿出信封,递给张岱,“这些天来,多谢你的照顾,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这周六就要回去了,明天也想去别的地方走走,宾馆我也已经订好了,这点心意还望你收下,总之,非常感谢。”

张岱猜出了她的意思,并没有接,“如真。”他轻叹一口气,“我为我刚才说的话道歉,虽然我和你只认识三天,但是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刚才看你心事重重,所以就说了这些,你不要放在心上。这钱我是不会收的,如果你真的想出去住,我当然尊重你的决定,可是你毕竟一个女孩子,总让人不太放心,所以我想你还是先考虑一下。”

如真并没有说话,也没有放下伸出去的手。

张岱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他的短信铃声响了。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对如真说:“抱歉,我有点急事,需要出去一下。你今晚还是别走了,如果明天要走,也请等我回来。”张岱的语气中透露着坚定,说完这句话,他就很着急的走了出去,留着如真一个人,房间又恢复了宁静。

07

周四一大清早如真就收拾好自己的箱子,可想着若是不告而别,终究做人做事太差劲了点。如真看着窗外,居然还有一点阳光明媚的样子,看来今天是不会下雪了。如真觉得从小到大,好像天气预报就没准过,可是又不能在这里呆上一天等着张岱回来和他告别吧?如真最终决定去杭州大大小小的博物馆走一走。

博物馆里人不多,暖气开的十足,很多场馆里有负责充当解说员的小朋友,字正腔圆,口齿伶俐。如真跟着这些小朋友脚步,心情也变得好起来,脚步也轻快了些,如真觉得这是她来杭州最开心的一天。

快到了傍晚,如真决定还是先回别墅,若是太晚了估计找起宾馆来也不太方便。如果张岱还没回来,她决定等到五点,然后发信息告诉他,她先走了的事。

如真刚走到别墅门口,别墅的门突然打开,差点撞到如真的头,如真下意识往后躲了一步,险些没站稳。

“如真?”

四目相对,如真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张岱跟在他的后面。如真与陌生男子互相不明白彼此的身份,面面相觑。

如真楞在那,不一会听到中年男子说道:“这房子我还要再考虑考虑,地段好,价格也合适,就是老了点。”

“好,如果有需要,你再联系我。”张岱语气平缓,没有太多的起伏。

张岱送中年男子去路边,待他们走远,如真隐约听见陌生男子说:“你女朋友好像不知道你要卖房子啊。”

如真回过头,不一会看到张岱从外面走进来,他走到如真面前问:“刚才撞到你没有?”

“没有。”

张岱给如真开门,示意她进来。

如真看到了地面上白色瓷砖有很明显的几处脚印,张岱拿起拖把很平静的把它们打扫干净,一边说道:“走的时候小心点,这边比较滑。”

如真没有说话,走到沙发边坐下。

“我看你把箱子收拾好了,是已经找好了住的地方?”张岱放好拖把,走到沙发旁,倚在墙上。

“没有。不过我看了附近的酒店,倒还有很多空房。”

张岱没有说话,如真看向他,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但是眼眶里布满的红血丝和微肿的眼皮却真实地显现出他的疲惫和困倦,如真仔细想了想,他好像确实好几天晚上都没有睡觉了,如果他在外面也没有休息的话。如真不相信熬了几天夜,还要忙于卖房子的人还会这么温和平静,还会彬彬有礼、善良仁厚,如真突然在此刻觉得这种温和也是他的假面。

“也许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张岱突然开口,把如真从乱七八糟的想法中拉回了现实。

“谈什么?”如真微挑了下眉头,笑了笑。如真的状态很放松,像一只终于脱茧的蛹,反正昨晚吵也吵过了,关系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了。

“那不妨就从你为什么要卖掉房子开始谈起好了。”

“怎么啦?怕下次再来杭州玩没地方住?你别担心,其实······”

张岱话还没说完,如真就从沙发上站起来。

“如真”,张岱喊住她,他有种预感,如果他什么都不说,后果会很糟糕。

“诚如你所言,我们不是陌生人,可以说算得上半个朋友,可从我跟你回来的那天开始,我们两的关系就像是宠物与主人。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让一个陌生人住在自己家里?我甚至不知道你晚上到底出去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会不会某天晚上你突然回来在客厅制造声响,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又或许是带一些陌生人回来观光一下我住的房间和行李箱?张岱,我不是你的宠物,我有我走或者留的权利,我承认也许在你眼中,我也很奇怪,一个人出来旅行,随随便便就跟一个陌生男人回了家,但这并不表示我不可以及时喊停。坦诚和信赖都是相互的,你有尊严,我也有。”

张岱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沙发上坐下,距离如真很近。尽管他低着头,但如真能感觉到他很疲惫。如真不想放任自己的同情心,让事情重新陷入无休止的循环和混乱。

“如真,其实我这几天都在医院。”张岱抬起头,看着如真,用很平缓的口吻,如真听得出他话里的真切。

“我爸病了,需要一笔手术费,在凑够了手术款项之后,后续治疗和持续的服用药物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所以我要把这栋别墅卖了。”

如真楞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

“因为什么?”

张岱喃喃自语,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如真的问话,弱不可闻的轻轻嗯了一声,这几天的熬夜让他变得注意力不太集中。

“也许是因为南北差异,又或者是感情的破裂,具体原因我都记不清了。后来我妈妈就一个人走了,我爸爸就很快组建了新的家庭。我从小是在奶奶家长大的,也就是这栋别墅。”

“你知道吗,我爷爷去世的早,奶奶一个人带着我,她觉得别墅这么大,两个人住太浪费了,再加上养我也需要花钱,后来她就索性把别墅改造了一番,用来接待来附近旅游的游客。所以我从小到大并不孤独,有很多人陪我玩,我也见过来自五湖四海各个地方的人,听他们说他们那边的风土人情。”

张岱说到这些事情时,嘴角微微扬起,如真觉得这种笑容是她这几天来没见到过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后来我上了大学,离开了这里,奶奶也去世了,这边就一直空着,直到我接到我爸的电话。”

“为什么非要卖了这里不可?如果是我,我对这里有很深的感情和眷恋,我不会想要卖掉它。”

“我爸后来又有了一个女儿,她还在上学,按照他们的想法,未来他的家庭总要有点积蓄,如果现在因为治病就把钱花光了,未来他们母女要怎么生活呢?”

如真想起了昨天下午在街边偶遇的张岱和那个女孩,所以是他的妹妹吗?

“我这趟回来的时候一直在想,我要这样就把房子卖了吗?我心里总觉得不甘心,后来我遇到了你。当时我就在想,你一个人正好也没地方住,如果你能来,好歹它还能发挥一点价值,让我印象更加深刻些,就像我小时候的它一样,热闹、温暖。”

张岱停顿了一会,看着如真,“如真,我没想到这件事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我不告诉你的原因是,不想影响你出来玩的心情,同时也是更希望你能心安理得的住在这里。我很抱歉给你带来了这些困扰。”

“为什么是我?”

“什么?”

“我说,为什么是我?”

08

如真从朦朦胧胧的睡意中苏醒,打开手机一看,清晨6:26分,透过窗户,天还没亮,屋外只有点点星火。如真揉揉眼睛,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隐约记得昨晚好像很早就睡了,就在和张岱聊完后不久。

如真一边刷牙,一边浏览手机里的天气预报,天气预报显示今天傍晚到明天杭州部分地区会有降雪。如真把手机放回口袋,安心刷牙。

如真收拾好自己,戴上了厚厚的围巾,走出房间前看到了床头上摆着的《陶庵梦忆》打开着,翻开的扉页上正是《湖心亭看雪》一文。书的旁边摆着一双紫色手套,如针折返回去,戴上手套后关上了房门。

呼啸的寒风、阴沉的天气、昏暗的天空,如真只当是雪花来临之前的征兆。路上行人大多鼻子红红的,交谈时呼出的热气袅袅如烟,让人想到了蒸包子时揭开笼屉的一瞬间。如真在街头买了两个包子,吃完后上了开往西湖的公交车。

车上,手机突然响起来,如真按下了接听键。

“Hi,如真,你在哪里?”

“我在去西湖的路上。”如针看看窗外流淌而过的景色,缓缓开口。

张岱不置可闻的笑了一声,“那你到了和我说一声。”

如真挂断电话,一脸茫然。

如真到了西湖,随便走走就觉得寒意逼人,周二的西湖水面还只是微微涟漪,今天的西湖就有了“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气势。风从四面八方袭来,直灌身体的每个部分。

如针哆嗦着摘下手套,按下了“我到西湖了。”这几个字,手机就像一个冰块,捏在手里也难以捂化。

不一会儿,手机再次响起,如真按下接听键。“如真,你在西湖哪里?我过去找你。”

如真讶异于他怎么会有时间,嘴上下意识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儿。”

“那你在什么景点附近?我过去找你。”

如真看了眼周围的提示牌,不确定的说道:“断桥,我应该在断桥附近吧。”

张岱远远的看着有一粒熟悉的身影在不远处,笑了笑,跑了上去。

“如真”,听见张岱的声音,如真回头,笑了笑。

“今天怎么有空?”

“今天好不容易有空,想着你来杭州这么久,都没有陪你好好逛逛。”

如真刚想说,大可不必特意跑来。张岱提前开口:“走吧,你想去哪?”

如真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其实我来杭州,也不会为了景点或者是旅游,只是为了来看雪。”

“看雪?”张岱笑出声来,“南京不是也有?干嘛大老远跑来?”

“因为《陶庵梦忆》。”

“嗯?”

“来之前刚好读到了其中一篇。”

张岱停下来,看着如真,心领神会,“《湖心亭看雪》吗?”

“嗯。”

张岱难以置信,“所以说,因为看到了这篇文章,又知道这几天杭州会下雪,所以特意连班都不上,一个人跑来杭州,结果等到今天?”

“嗯。”

“如真,你真的是……嗯,很特别。”张岱露出调皮的笑容。

“曾经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对很多事情都失去了兴趣,心也不再敏感,抱持着得过且过的心态,连生活都没有了意义。每天面对着一成不变的环境,好像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挑动我的情绪。我变得很害怕,很害怕这样,直到那天晚上,可能是终于有了那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很冲动的决定来了杭州。”

如真在说这些的时候,神色平淡,张岱却从中读出了一份悲戚。

“如真,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如真抬眼望着张岱,目光却像是穿过他望向了很远的地方。

“没什么,无非是听到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恶意的撕开了以前的伤疤,工作上呢,也没什么进展再加上有时候身体状况也不好。”

结论性的话语说出来也总是寥寥几句,旁人听来也只是轻描淡写,可当事人经历过的心酸、辗转和悲楚又哪里是几句话可以概括完的。

张岱很清楚这种境遇,就像别人看他,也只不过是熬了几天别人睁眼闭眼就过去了的夜,卖掉了一栋价值不菲的房子,说不定治病后还剩下很多钱,足够下半生衣食无虞的钱。

“走吧,我们去断桥上走一走。”

“好”如真表示认同。

走在断桥黑灰色的石板上,抬眼望去,满目萧然。

“断桥是不是很小?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嗯,电视剧上看起来倒是很大。”

“电视剧上取景的地方其实不是真正的断桥。”

“怪不得和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张岱看着如真若有所思的侧脸,笑了笑。

那《湖心亭看雪》里的湖心亭到底是哪个亭子?

“不知道,应该就是西湖上某一处小亭子吧。”

“原来你也不知道。”如真嗔怪道。

“方小姐,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吧。”张岱笑说,“比如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

“话说回来,如果今天不下雪,你打算怎么办?”张岱一脸认真的问。

“那就等到下雪啊。”

“那如果等到晚上还是没下雪呢?”

“那就算了呗,如果明早有空,那就明早再来等等。”

张岱想起来,如真之前说过,她是周六下午的返程票,周六也就是明天。

“来杭州这么久,是不是也没去过其他地方?走,我们去孤山附近走走。”

“孤山?可如果突然下雪了怎么办?”如真表示自己不太情愿过去。

“离西湖很近,如果下雪了,我们再过来。”

如真和张岱一前一后,张岱看着她手上的紫色手套,又替她带好了衣服上的帽子。

孤山碧波环绕,山崖上镌刻着朱红色的”孤山”二字,如真轻喃的念出它的名字,”你们这里真奇怪!”

“嗯?怎么了?”张岱不解。

“桥的名字叫断桥,山的名字叫孤山,这断和孤,听起来就不太吉利。”

“可我们这还有一种说法,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

如真看着张岱,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我们这里有句俗话,叫做,断桥不断,孤山不孤。”

如真附和着张岱,也念了一遍。

张岱看着如真,如真察觉到他的眼神,朝他望去,四目相对,张岱没有收起目光,反而更加认真的看着她。

“如真,万事万物都在好与坏之间转化,你要坚信否极泰来这个道理。”

“生活总要秉持着希望,是吗?”

张岱点点头,如真跟上他的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这让我想到小时候,小时候有一年冬天的晚上,我放学回家,下了好大的雪,周围的商店都关门了,家里还停电,当时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仅剩下两袋方便面。然后我妈妈只能拿出过年吃火锅的酒精炉来煮,可是连水都没开,酒精都不够了。你猜,后来怎么办了?”

张岱思考了一会,“不知道,但我知道结果应该是没有被饿死。”

如真拍了一下张岱,笑着说:“后来,发现家里还剩下一根蜡烛。”

“用蜡烛烧的?”

“嗯。”

“那要烧多久啊?”

“所以我妈不让我把锅盖揭开,防止热气流失,但我就一直很好奇到底水开了没有,总想着打开看看。”

“那后来呢?”

“后来就煮熟了呀,当时觉得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最温暖的食物。”

张岱挑眉,“哦,那和我做的比起来呢?”

如真没有搭理他,“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蜡烛的烛火再微弱,也可以给予寒冷的人最大的温暖。这也许就是你所说的希望。”

中午如真和张岱找了一家小饭馆,因为在景区再加上天气寒冷,即使是一家小饭馆也价格不菲,吃完后,如真执意付钱,张岱最终还是没有同意。

吃完饭,张岱带如真去了放鹤亭。

“放鹤亭”,“可是为了纪念梅妻鹤子的林逋所建?”如真问。

“可以这么理解。”

放鹤亭里梅香四溢,暗香浮动,张岱对如真说:“张岱与我重名,小时候我就把他写的所有文章都看了一遍,我对他的《林和靖墓柱铭》有句话印象很深。”

“云出无心,谁放林间双鹤。月明有意,即思冢上孤梅。”如真答道。

“没错,就是这句。”

09

等如真和张岱从孤山出来走回西湖,已经到了傍晚,天依然灰濛濛的,才下午4点多就俨然一副夜幕将至的模样。

张岱给如真买了一瓶热牛奶,递给如真。

“这雪等的可真是艰难。”张岱抬眼望天,雪依然不见踪影。

“如真,湖心亭看雪这篇文章很普通,若论文采、艺术性、思想性,无数佳作在它之上,为何偏偏喜欢这个?”

“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

      如真背到这里,突然停下来,反问道:“你不觉得和我很像吗?”

      “你是说,是‘金陵人,客此?’”

      张岱接着说:“是有点像,但是更像的是后面这句,“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如真无奈的笑了笑。

就在这时,张岱接到了一个电话,挂断后,如真产生了一种梦骤然停止后被拉回现实的恍惚感。如真差点忘记了张岱原本就很忙,这几天来更是几乎夜夜没睡的事实。

“抱歉,恐怕这次我又要先走了。”张岱语带歉意。

“没关系,谢谢你陪了我一天,我已经很满足了。”

张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唯有化作一声叹息。

“你,父亲那边,没事吧?”

“没事,只是他脾气执拗,不愿意配合医生的治疗,阿姨让我过去劝劝他。”

如真当然知道他口中的阿姨是谁,“那你快去吧。”

张岱看了眼时间,“如真,不要呆的太晚,答应我,8点前回去。”

“嗯。”如真点点头。

“明天确定要回去吗?”

“总不能一直不回去上班吧。”

“回去之后会怎么样?”

“最多被骂一顿,不然就是丢了饭碗?”

张岱皱了皱眉,如真笑道;“放心,应该没那么糟。”

“明天几点的车?”

“下午三点。”

“我明天中午回来送你,在家里等我。”

“不用了,这里离车站很近,我也没带什么东西。”

“不,请务必等我回来。”张岱说完,看着如真的眼神里包含了许多的情绪,最终他也只是拍了拍如真的头,转身离去。

如真觉得自己的头比刚才沉重了一点,好像张岱还没有把手拿走一样。

如真看着张岱的背影,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等张岱走后,如真找了一家茶饮店,坐在里面,点了一杯乌龙茶。

她打开保存在手机本地的短信箱,瞄到了一条内容:“像你这样的人还想……‘’

又看到一条是:“我想我们以后永远都不要再联……”

如真神色自若又翻开张岱的短信息,还停留在“我今晚可能要晚点回去了,你先吃吧。”这条上,如真笑了笑,点击了全部删除键。

果然如张岱所言,一直到晚上8点都没有下雪,天气预报这么多年,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够准确。

如真是在8点半的时候回到了别墅,她回去后洗了个澡,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随后定了个闹钟安心睡觉。

如真在第二天九点半的时候,被闹钟吵醒,破天荒这是她到杭州以来,第一天醒来的时候没有去看天气预报。

她收拾好屋子,把紫色的手套洗干净晾在阳台上,随后把包有两千元现金的信封放在了自己的床头柜上。她把箱子拎到客厅,找到了包里那张张岱写下的旅游攻略图,把它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如真临走前,看了一眼手机,11:49分,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和张岱电话道别的时候,她听见了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

张岱打开门,逆着光走来,身形清瘦,如真看不清他的脸庞,但让如真想起了那天冬夜里充当酒精的那根蜡烛。

“还好,赶上了。”张岱温和如初,一如初次见面时,他说的那句:“是这个座位吗?”

“那走吧。”如真轻轻低语。

张岱看到了桌子上的旅游攻略,没有说话,而是接过如真手里的箱子,这次,如真没有拒绝。

到了杭州站,人头攒动,区别于这几天的静谧,火车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嘈杂。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送到这里好了,这几天,真的很谢谢你。”如真看了眼眼前的候车大厅,对张岱说。

“可惜你还是没能看到雪。”

“没关系,往后也还有机会。”如真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

离别总是煽情的,但人们总想做到不煽情借故来欺骗自己。

张岱觉得自己没来由的有点脆弱了,他沉默了一阵之后,突然说道:“加我微信。”

“嗯?”

“西湖若是下雪,我拍给你。”

“这样也算?”如真表示无语。

“你就当作我替你看了,就好像你也看过了一样。”

加完微信,如真望了望检票口。张岱急忙说道:“如真,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是你吗?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我也没有答案,不过我也不再纠结于这个答案了。因为遇到的是你,后来地铁上再遇到的也是你,所以应该是你。从你刚上车把手印在窗户上开始,我就注意到你了,我小时候也经常这么玩。”

如真怔怔地看着张岱,眉眼俱笑。

“你还会回南京吗?”

“会!等我这阵子忙完。”

“嗯。”如真点了点头。

“那我先进去了,谢谢你,张岱。”如真伸出手,等待相握。

张岱低头,看到如真的手冻的通红,轻握指尖,却也有力。

如真转身,张岱看着她的背影,想到这些天来,如真应当也是如此看着自己越走越远,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只不过这种心情现在轮到了自己。

“如真。”张岱在身后呼喊,如真回过头,“我仔细想过了,别墅我不卖了。如果你来杭州,欢迎你随时再来。”

如真歪着头笑了。

10

如真走进车厢,找到自己座位,坐了下来。旁边的座位上是一个年轻的母亲带着一个孩子。孩子叽叽喳喳,心情很好,话说个没完。如真瞅了一眼窗外,把手机关机,拿出原来的电话卡,突然听到旁边的孩子大喊:“妈妈,快看,下雪了!”

如真一惊,抬起头,透过玻璃窗,窗外与刚才毫无二致,仔细一看,微小纤细的绒雪在窗外飞舞,像是精灵。不一会儿,雪慢慢变大,慢慢从天空摇曳挥洒,洒满整个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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