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之间的蓬莱,是两人情趣相投、心意相通的结晶
【赏读】
林语堂曾说芸娘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她聪慧、浪漫、大度,最难得的是,她眼珠一转,就能想出无数让生活变得活色生香的绝妙创意。
宣石晶莹色白,形态朴拙多皱纹,望之如东山积雪,所以在古代被作为园林、盆景素材而受到追捧,其中有种叫“马牙宣”的,更可以直接用作案头清供。沈复与陈芸两口子,很可能是因为寒士之家,无力置办这种名石,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享受石之灵、石之趣。
沈复想的什么办法呢?以本地黄石代替宣石。但问题出来了,叠宣石作盆景,人们常以白色的油灰粘接,再放入白石盆,色泽极调和。黄石虽然形貌古朴,但如也使用油灰,则黄白二色杂呈,并不美观。又是聪慧的芸娘想出了解决方案:“择石之顽劣者,捣末于灰痕处,乘湿掺之,干或色同也。”
在宜兴窑的长方盆中,仿照倪云林画山石的风格,叠起了一座盆景,并精心移植了茑萝与白㰋。待到深秋之时,茑萝的茎叶蔓延在石上,如藤萝悬于山崖。茑萝的红色精致小花,与透水大放的白㰋,红白相间,隔山望水地互相映照着,恍如蓬莱仙境。让人不知不觉就登舟渡海,携手入山,神游其间了。
“小景可以入画,大景可以入神。”这是他们共同亲手营造的山水幻境,灵魂休憩之地。两人闲来便聚首而观,指指点点,安排何处置亭,何处设阁,何处又该题何字......像马上就可以搬去居住一样。然而,这小小的乐趣与寄托,也忽然间被打碎了。不禁双双掉下泪来:“即此小经营,尚干造物忌耶!”
只是小经营,又何必如此伤感,甚至以为是造物的恶作剧呢?这番感慨,其实并非无由而发。夫妻俩因大家族中纠纷,受长辈误会,遭同辈排挤,曾一度被赶出家门,生计坎坷,诽谤并生。
一面是局促琐碎的现实,一面是胸中丘壑,梦里海岳。这方寸之间的蓬莱,是两人情趣相投、心意相通的结晶,亦是他们在这险恶艰辛的世间,所共同保有的理想与一点寄托。这结晶,这寄托,却碎了。猫儿无知,错不在猫,那悲剧却又怪谁呢?老天吗?这双双泪落中,便有了世间一切理想主义者的无尽悲凉。
注释节选自《浮生六记》之《闲情寄趣》
沈复(1763—1825),字三白,号梅逸,长洲(现在江苏苏州)人,清代文学家。工诗画、散文。至今未发现有关他生平的文字记载。据其所著的《浮生六记》来看,他出身于幕僚家庭,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曾以卖画维持生计。《浮生六记》以作者夫妇生活为主线,赢余了平凡而又充满情趣的居家生活的浪游各地的所见所闻。作品描述了作者和妻子陈芸情投意合,想要过一种布衣蔬食而从事艺术的生活,由于封建礼教的压迫与贫困生活的煎熬,终至理想破灭。本书文字清新真率,无雕琢藻饰痕迹,情节则伉俪情深,至死不复;始于欢乐,终于忧患,漂零他乡,悲切动人。
《浮生六记》是一部水平极高影响颇大的自传体随笔,在清代笔记体文学中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该书的特点在于真纯率真,独抒性灵,不拘格套,富有创造性。这种创造性,首先体现在其题材和描写对象上。在书中,作者以深情直率的笔调叙了夫妻闺房之乐,写出了夫妻间至诚至爱的真情。在中国文学史上,描写情爱的诗文很多,但大多或写宫廷艳史,或写权势礼法淫威下的爱情悲剧,或写风尘知己及少男少女之间的缠绵,很少涉及夫妻之情。别具慧眼的陈寅恪指出:“吾国文学,自来以礼法顾忌之故,不敢多言男女间关系,而于正式男女关系如夫妇者,尤少涉及。盖闺房燕昵之情意,家庭迷盐之琐屑,大抵不列于篇章,惟以笼统之词,概括言之而已。此后来沈三白《浮生六记》之《闺房记乐》,所以为例外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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