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匪
第二十二天
妈妈的化疗终于要开始了，为期三天。虽然术后刚满一周，她的身体才稍有起色，但在医生极力的鼓动下，我们还是接受了现在的治疗方案。
妈妈今天要吊一整天的液体，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塑料瓶在护士的手里左摇右摆，轮番上阵。那上面写满了晦涩难懂的符号，我只知道这些符号是能治疗妈妈疾病的符号。
起初的几瓶液体都是一些辅助性的药物，主要是为了减少化疗副作用的伤害，而真正的化疗药物包裹着黑褐色的塑料膜，是不能被太阳照射的剧毒。
在那瓶液体一点一点通过胶皮管缓慢地流进妈妈的身体时，起先还有说有笑的妈妈开始变得虚弱无力，最后只能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睛，昏昏欲睡，药物反应的速度如此之快令人始料未及，但这才是开始，在输入了全部输液之后，妈妈出现了非常剧烈的呕吐反应，可以说是毫不停歇地干呕，她无法进食，只能勉强喝些水，好在在护士的帮助下最终止住了，可妈妈现在的样子比刚下手术台的时候还让人害怕。
健康从妈妈的身体中向外四处逃窜的样子清晰可见，来不及逃走的就被消灭在了身体里，连同那些癌症细胞。
爸爸在床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难受的妈妈，妈妈却不时地找茬发脾气，一点儿都不像她原来的样子。
我第一次知道化疗会如此剧烈快速地改变一个人的性格，而旁观的我们除了付出耐心之外无能为力。
爸爸看我心思沉重，便将我打发回家，让我明天早上再来，离开医院之前我照例来到了L的病房。
昨天送小鬼回来的时候怕打扰到L休息，只随便说了几句话，并没有多做停留。
小鬼并不在病房，L只说她出去了，我也不好多问。
才一天的功夫，L看起来虚弱了很多。
“你妈妈怎么样了？”L关心地问道。
“已经开始化疗了，还算能撑住。”
“恩，化疗很伤身体啊。”
“是啊。”
“那个，我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呢，你别介意。”
“没关系，倒是你，哪里不舒服么？”
“这么明显？”
“恩。”已经不是“明显”这么简单了。
“就是昨天半夜里发了次病，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呵呵，真折腾人。”
“现在呢，感觉好点儿了么？”
“恩，好多了。”我正觉得我这个问题问得很没水平的时候，L接着说道：“昨天谢谢你们了。”
“昨天晚上你不是说过了嘛。”
“说过了？哎呦，你看这脑子，最近老是记不住东西。不过这些天，我倒是总能想起咱们上学时候的事。你还记得以前咱们班里自发组织去游泳的事吧。因为是冬天，游泳池人少，几乎只有咱们班里的人，结果不知道谁的泳裤被水冲掉了，我忘了是谁了，现在想起来我都能笑出声。”L说着笑了起来。
“恩，有点儿印象，最后因为没人认领还被那帮男生故意扔到垃圾桶里了，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倒霉。”
“还有还有，有一次大家去公园划船，有两条船靠的近，一条船上的男生站起来越出船身想从另一条船上拿零食，结果因为他一撑身体，两条船竟然开始向反方向飘，他就那么撑在两条船中间大叫救命，结果还是掉进湖里了，哈哈哈。”
“我也记得，还好那时候湖里脏得要死，下面都是水草，垫的很厚，被救生人员救上来之后，那两条船上的人都被狠狠地骂了一顿。”
“哎，我那时候笨，学习也不好，连老师讲过的题也总是做不对，但就算这样也混了个课代表当，嘻嘻。话说回来，班里不还有那种“好学生”么，你问她们题她们总说不会，你问她们考得怎么样她们总说考得很差，可她们其实什么都会，考试排名也总是第一第二的。”
“恩，是有那么几个。”
“可你不一样，只要一下课就总有人围在你的位置旁边问你问题，就算你在睡觉，被人叫醒了也不会生气。虽然嘴里一直喊着烦死了，但不管学习多差的人，多讨人厌的人，你都会好好教他们，有的时候一道题可以教好多遍，碰到自己也不会的，就等自己弄明白了再教给他们。我那时候不好意思过去找你，只能在旁边的位置偷偷听上些，结果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唬着个脸，超级不耐烦地跟我说……”
没等L说完我便接过话头说：“喂，你要听就给我过来听，不然一会儿又要过来问我一遍，很烦哎。”
“哈哈哈，是这么说的，不过我那时候超级害怕你，你每天一个人独来独往的，脾气也不好，还爱顶撞老师，感觉随时随地都会打人的样子。”
“哪有？什么时候？我以前是这个样子？我说，我好歹也是个女孩子，那时候就只是天天学习而已，又不是什么小混混，还打人呢。”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挺吓人的，可是又很厉害。别的人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做作业，是为了多点时间复习，高考能考个好成绩，你也在休息时间做作业，结果却跟我说是为了能回去看漫画，我可一度怀疑它的真实性呢。”
“看漫画是真的。”
“我想大概就是你的那种态度吧，只做眼前的事，不关注结果，不考虑利益的态度，让我觉得自由，觉得厉害。”
那只是一个毫无生气的人的冷漠而已，那样的我也曾经让人羡慕过么？
“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虽然有点儿像是偶遇，但我知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是不会出现在那里的。”
“这个事，跟你实话实说，我并不是知道之后就决定来看你的，我犹豫了很久，考虑了很多，甚至那次在病房的时候……”
“我知道，我也知道那次之后你本来可以一走了之，能来探望我一次已经极尽同窗之谊了，可你还是每天都会抽时间过来。”
“啊，那是因为我妈刚好也在这住院。”
“每次都会带保温饭盒过来。”
“那是刚好给我妈的做多了。”
“每次都在一点一点地接纳我们。”
“我可没那么好，那个饭盒也是特别给你买的，我还是怕有个万一，我还是没能做到。”
“我刚才给你的水果，不是吃了么？”
“啊，那个，基本的知识我是知道的。”
“噢，是嘛？”
“……”
“谢谢你。”
L说的没错，这些天的转变让我自己也有点儿惊讶，只不过短短的几天时间而已，我想一定是那个小鬼，她跟L之间毫无警戒地相处渐渐让我觉得跟艾滋病人相处不是一件多么毛骨悚然的事。
之前不管我嘴上说的多么冠冕堂皇，真正身处其中的时候又是另一番作为，是那个小鬼让我意识到一个母亲是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身处险境，那么她的母亲也一定知道如何不让身边的人身处险境，那我们要做的就是学会接纳她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