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生家的“虎子”死了。“虎子”是条狗。出车祸死的。肇事司机还是广生他爹。亲爹。
广生和他爹从城里办事回来,刚进村,“虎子”见到主人,便撒着欢扑了上来。广生爹连忙急刹车,伴着刹车声传来的还有“虎子”的一声惨叫。父子俩一愣,相互看看,广生急忙下车。“虎子”已经死了,广生愣在了那儿。广生爹随后下车,站在广生背后,一个劲儿地说,噫,这是咋弄着哩,木事吧。广生转过身来,两眼噙着泪水,狠狠地冲父亲吼道:“都愿你!存心哩!”广生爹站不住了,红着脸替自己辩护道:“鳖子,哪个小舅是故意的!”看看气昂昂撅撅撅走回家的儿子,才觉着给儿子赌“小舅”的咒有点不合适。狠狠地啐口唾沫,高高地㨄起手,又轻轻地扇自己了一嘴巴。
十年前,广生八岁。三十郎当岁的广生爹做点小生意——贩树。见天开着“奔马”牌三轮出去游乡,晚上“嗵嗵嗵”冒着黑烟拉回冒鼓喧天一大车树。常年在外跑,既要混生更要混熟,得会好朋好友。朋友多了路好走。广生爹有点跑“油”了。
那一年,广生爹给广生认下了干爹。河西古桥镇的三旺。俩人合伙收树,又老对劲儿。两干亲你来我往走动频繁。生意好做伙计难搁,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广生十二岁那年,最后一个腊月二十三走完干亲戚后,广生爹和三旺两亲家便弄翻了。俩人喝点酒怼开了,从屋里一直扯磨到街上。三旺说:“……你老好,啥㞗货,人家走干亲戚都逮个大公鸡,你不逮大公鸡逮个小公鸡也中啊,不逮小公鸡空手谁也不说你啥,你鸡巴货给我逮来个扁嘴儿(鸭子)!腌臜人哩不是。”看热闹的人哄笑。广生爹理亏,红头涨脸结结巴巴说不上来。
人们散去后,广生爹想起来了。又转回身去找三旺理论:“靠,你也不说说你给我回哩啥,空篮也就罢了,你鸡巴货给俺回个狗崽!”扁嘴当时已经宰吃了死无对证,狗可是活得好好的,证得死死的,所以广生爹格外显得理直气壮。三旺火了,说,你净胡㞗诌,啥狗不狗的,我咋不着?
要说三旺着给广生爹回狗这回事,还真是冤枉他了。老哥俩怼得恼,小哥俩却玩得美。那狗崽是干哥大勇送给广生的。大勇养的狗播了,一窝四个。广生很喜欢,大勇就送他了一个。大勇说,为了哥俩的友情,随便挑,咱国和美国好,还送大熊猫哩不是?自广生十二岁到二十岁,这条狗陪伴了广生八年。这八年,狗给广生带来了无尽的欢乐,也见证了干哥俩的友谊,虽然老哥俩不再往来。
狗是牙狗,很虎势。前胸和颈部是白色的,其他部位是黑色的。广生给它起名“虎子”。长大后的“虎子”威风凛凛,像只小老虎。麦收后,秋苗还未长出,仅剩收割后的麦茬儿,田野金灿灿的,一望无际,正是野兔无处藏身之时。广生领着“虎子”捉野兔。第一次打猎,“虎子”异常兴奋,上蹿下跳的,时而警觉地驻足远望,时而徒劳地追赶路边的鸽子,吓得其他小鸟扑楞楞地惊飞。“虎子”得意地迈着碎步,像个出征的大将军。广生领着它顺着麦茬笼吆喝着跑,受惊的野兔噌地逃出。见到猎物,“虎子”奋力地追赶,怎奈第一次经验不足,足足追了三四里,看着野兔钻入小树林中消失了。“虎子”心有不甘地在小树林外打踅。气喘吁吁的广生撵了过来,“虎子”“唧唧”地蹭着广生,很沮丧的样子。广生拍拍“虎子”安慰一下,鼓励它不要泄气。慢慢地,“虎子”有了经验,发现兔子时,它只用八分力追赶,怒目紧盯着前面的兔子。等兔子猛地转弯变换线路时,“虎子”奋力加速,倏地猛扑上去,前腿摁住兔子,虎口俐齿如钳子般卡住兔子的是脖子。整个过程不足一分钟,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急速麻利快结束猎杀。可怜的兔子遇到如此强悍的对手,当场毙命,虎子叼着兔子跑回广生跟前,把口中的兔子往地上一丢,目光紧注视着主人,接着撒几个欢儿,摇着尾巴等着广生夸奖。大伙都为虎子的表现啧啧称赞,虎子时常为自己也为主人争得了荣誉,广生自是高兴得不得了,抱抱虎子,又捋一捋虎子的皮毛,然后,领着虎子回家去了。虎子像一位凯旋了的大将军,趾高气扬,其他公豺狗灰头土脸地耷拉着头,脸面扫地,而那此母狗则在虎子身旁跑前跑后,争宠邀幸。
“大勇哥,虎子死了。”
“咋死的?”
“车祸。”
“车祸?新鲜,像人被驴踢死一样新鲜。谁是肇事者?肇事者逃逸了没?”
“真哩,肇事者是俺爸。”
“嗯?唉,……你想咋弄?”
“火化。叫你那儿的木碳弄来点,我在青潩河湾这儿。”
“好。等着。”
(开始着手写个小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