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梦

  01



  听人说凌云观现在之所以这么破败,是因为战乱那年凌云观的道士都下山去了边关,后来我军势如破竹,大获全胜,他们却永远的留在了边关。



  后来凌云山来了一帮盗贼将凌云观一扫而空,从前香火鼎盛的凌云观变得凄凉破败。



  凌云山脚下有一个小镇,五年前来了个青衣蓝衫的男子,俊俏得很,不仅会教书,还会治病看相,惹得不少少女为之心动,只可惜他只有一个手臂,旁人问,他也不说。



  他没有名字,所以镇上的人都喊他无名。



  前阵子他带回了个奄奄一息的女子,为了救她,以身试药,差点把自己弄瞎了。



  好在那女子活了过来,醒来的第一件事竟是问凌云山在哪儿。



  无名告诉她镇子后面的山就是凌云山,她知道后激动得喊着非要去那儿,无名好说歹说才劝住他。



  后来那女子才想起人生三问。



  “你是谁?我又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无名心里咯噔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你不记得你是谁了吗?”



  “不记得。”



  “那你知道为何要去凌云山吗?”



  “不知道,梦里有人告诉我让我去凌云山,还要我在那儿等人。”



  无名攥着袖边的手又是一紧,“你好好休息。”



  无名打算离开,被女子叫住,“你还没回答我呢。”



  无名好一会才说:“我叫无名。”



  说罢便拖着身子离开,去了另一间屋里,结果被门槛绊住,倒在门口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已是日傍西山,他匆匆去看那女子的状况,看到地上的血渍慌了神,连给她把脉的手都在颤抖。



  那女子昏迷了大半个月,期间无名翻遍各种医书,上山采药,甚至拿出自己近年来的积蓄买药材,愁白了好多头发。



  无名还给她取了一个名字,长岁,寓意长命百岁。



  镇上的人以为长岁快不行的时候,她又活了过来。



  长岁和刚开始一样,又问了遍凌云山,问了遍他是谁,她又是谁。



  “我叫无名,你叫长岁,我是你的哥哥。”



  “你在山上摘果子时摔伤了脑子,失忆了。”



  长岁很相信无名的话,点了点头,乖乖的喝药。



  经过无名的不懈努力和照料,长岁的伤势好了许多,但身上的毒仍需每日施针压制。



  凌云山一直是长岁的执念,伤势刚好些就嚷嚷着要去凌云山,无名拗不过她,便带着她去了。



  长岁腿脚不利索,每走一段路都要歇息片刻,以致到山上时天色将晚。



  戚戚冷冷的凌云观并不像村民所说的那般破败荒凉,只是恰值深秋,树叶落了不少。



  长岁蹙眉,“这里没人吗?”



  “嗯,之前是有的,后来这里的人都战死沙场了。”



  “一个都没活下来吗?”



  “应该是有的。”



  无名扶着长岁进了院中,因为他们上来的晚,所以找了两间屋子住了一夜。



  天蒙亮,长岁找到正在清扫落叶的无名,和他说她对这里莫名的熟悉,问他之前是不是在这儿生活过。



  无名低着头,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我煮了饭,你先去吃。”



  长岁看他不愿说也没再追究下去,乖乖的去吃饭。



  院中的枯叶扫了又落,落了又扫,无名没有生气,反倒乐意如此。



  长岁喜欢捡些好看的枯叶放在盒子里,说是留个纪念;会一瘸一拐的帮无名扫地;会在桂花树下烹茶煮酒;凉亭下对弈,会趁无名不注意时挪棋,以致无名总会败给她。



  秋季的凌云山风景也是相当不错,在晚霞降落时将晚霞和长岁一起画入画中;会跟她讲凌云观的故事;会和她一起做纸鸢,但不会飞,然后两人互相嘲笑。



  无名是在山上度过秋天的,每日有长岁陪着,他开心得很。



  隔几天就会带着长岁下山买些需要的东西,才子佳人惹不少人投来目光。



  因为长期的试药,回到家后的无名身子越来越不如意。



  寒冬腊月,药草少,虽然自己囤了不少药材,却也不济于事。



  大雪封山,冰冻三尺,雪上加霜也莫过于长岁的毒无法压制,却无处寻药。



  北风吹着窗棂吱呀作响,长岁又吐了一口血,拽住去找药的无名的衣角。



  “哥哥,别去了,没用的。”



  毒发的那一刻,长岁就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不想再拖累无名。



  “陪我说说话,好吗?”



  “好”



  无名坐在床边握着长岁的手陪她说话。



  “你不是我哥哥,对吗?我是你捡来的。”



  长岁是在镇上的婆子们那里知道的,她们还调侃她,说她是无名捡回来当媳妇儿的。



  无名霎时红了眼眶。



  “可我总觉得你很熟悉,但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长岁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为什么每次我见到你都觉得很开心?”



  “你到底是谁?”



  风从窗缝里溜进屋里刺疼了无名的心,无名动了动嘴没有任何声音。



  长岁不知道药效发作,无名已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无名不愿说,“你不愿说也行,我只当你是我哥哥。”



  风吹了一夜,无名守了一夜也没能守住长岁。



  长岁走之前说她想葬在凌云山。



  天一亮无名打开门,冷风夹着雪花扑在无名身上,他并不觉得冷,只是别过头对绑在他背上的长岁说了句,“我带你,回家。”



  无名颤颤巍巍的站在山脚下,任凭风从山上卷下,鬓边的白发被吹在肩后,无名落了满身的雪,咬了咬牙走上山。



  当镇子的人都在热炕头吃饭时,一个着断臂的男子背着他的姑娘在风雪寻找回家的路。



  大雪肆虐吞噬了整个镇子,一个小乞丐背着另一个小乞丐上山。



  02



  凌云山不出名,也不知小乞丐是从哪儿打听到的的凌云观可以免费看病还管饭吃,于是就背着他生病的朋友来到凌云山。



  果然,凌云观的道士不仅治好了他朋友的病还收留他二人,给他们取名。



  朋友叫如梦,他叫路安。



  路安喜武,也很上进,很快入了师父的眼。



  如梦爱看书,视书如宝,过目不忘,师娘很喜欢她。



  路安不安分,仗着自己有几成武功带着如梦满山的跑。



  山那头的果子熟了他就带着如梦偷偷去摘着吃,结果那果子有毒,吃下后两人双双中毒,被师父发现毒打了一顿。



  山这边的花开了,他摘了枝最大最美的打算送给如梦,回来时被蛇咬伤了,师娘知道后将他暴揍了一顿,被打时还不忘将花送到如梦手中。



  如梦看着花又心疼又想笑。



  夜间如梦给路安上药,路安疼得龇牙咧嘴,嗷嗷叫。



  “轻点儿轻点儿,疼!嘶……”



  “行了,别鬼叫了。”



  如梦在外是安静乖巧的姑娘,独自和路安待在一起时,是路安口中所说的“大爷”,动不动就是拳头。



  “人家都伤成这样了,你也不疼人家,人家好难过,嘤嘤嘤……”



  还没嘤嘤完,“大爷”的拳头已到达路安的下巴。



  “你要是再犯贱,我现在就走。”



  如梦想要收回拳头,却被路安握在手中来回摩挲。



  路安安分的在屋里养好伤后,师父就送他一把宝剑,取名路安剑。



  如梦怎么听都觉得这名儿好奇怪。



  路安得了宝剑又到处威风去了,直到晚上才偷偷的溜回来,然后蹑手蹑脚地在如梦屋里放了罐蜂蜜,迅速离开。



  “站住!”



  路安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出气。



  如梦点了灯,也吓了一跳。



  “你头怎么了?”



  路安的头裹得跟蚕蛹似的,紧张得说话不利索,“被,被蛰了。”



  “你干什么了?”



  如梦注意到了桌上的那罐蜂蜜,“你捅蜂窝了?!”



  “上药了没?我看看。”



  “放心吧,上药了。”



  “别让师父师娘知道了,要不然又少不了一顿揍。”



  “嗯”



  如梦将灯挑高,忽然笑出声。



  路安不理解,“怎么啦?”



  “看你的模样好笑。”



  烛光照进路安的眼中,一闪一闪的像星星。



  第二天路安肿得没脸见人,一整天没出屋,问就就是在研制药。



  师父师娘没起疑心由他瞎琢磨去,路安算是躲过一劫。



  路安确实是在研制药,代价是差点给自己整没了,没敢找人,自己捣鼓半天给救回来了。



  这么令人自豪的事情当然要给如梦说说,如梦看了会儿肿成猪头的路安,“你能活到现在挺不容易的。”



  时间悄然溜走,每个人都在长大,是吗?



  好像……不是。



  路安年年长,年年心智一个样儿。



  师娘说路安跟师父一个德行,整天童心荡漾。



  师娘说路安太善良容易被骗。



  这话在路安和如梦下山后应验了,路安的钱被骗没了,一分不剩。



  “全没了?!”



  如梦当场气的气血狂飚,她现在真想找个地方把路安暴揍一顿,但最后只是给了他几拳,然后两个人蹲在街角商量对策。



  商量的结果是两人找店,打杂。



  单纯的他们以为这活儿好找,然事不尽人意,问了好几家主都说不缺人手。还好他们碰上了好心的老板告,诉他们街西头有家新开的店正招人。



  两人感激零涕,成功成为打杂的,努力干活挣更多的钱。



  约莫干了一个月,拿到钱就溜人。



  钱财傍身,做事就些放肆了,但很快银两所剩无几,不是被骗也不是过度消遣,是施舍了。



  街头卖艺的老者,泼墨写诗无人问津的书生,四处流浪的孩童,屠户刀下的小狗……



  如梦忧愁的坐在树荫下,思来想去,忽而一拍大腿,“我们可以行医啊!”



  路安顿时反应过来,“对啊!先前怎么没想到。”



  心动不如行动,此想法一出他们就在集市上挂了招牌。



  路安没做过生意,不会开价,所以命数将尽者、贫者不收钱,家境说得过去者三两,富贵者三两往上。



  路安负责看病,如梦负责写药方,钱当然还是归如梦管着。



  两人一路南下来到江南,江南多雨,没想到竟会下个不停。



  路安住的客栈来了几个侠义的剑客,整天早出晚归,路安想和他们比武,但一直找不到机会。



  终于路安在一个夜晚找到机会,他买了几壶上等的好酒邀他们比武。



  结果对方说:“真是个不自量力的毛头小子。”



  说归说,最后还是和路安比试了一场,对方手下留情让路安输得心服口服。



  他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很快成了朋友,路安给他们带酒喝,他们跟路安讲江湖传说,路安听得热血澎湃。



  末了,路安扬言以后也要闯荡江湖,成为济世救人的侠客。



  雨中行人撑伞,脚下没有水花溅起,似乎来去的行人都没有因为这场雨而步履匆忙。



  但路安和如梦是例外。



  邻国战败后卷土重来,边关战事紧急,屡屡战败,师父飞鹤穿书让他们即可回山。



  事情来得突然,来不及收拾,便匆匆离开江南。



  万幸江南距离凌云山不算太远,正当大家准备出发时二人风尘仆仆的赶回。



  03



  其实师父让他们回来守着凌云山,并不打算带他们去边关。



  “不行!”



  路安当即反对,“为什么大家都能去的,我们就去不得?”



  师父却劝说边关凶多吉少,他等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死了倒也不妨,可路安二人年龄尚小,前途无量,怎能轻易身埋黄沙。



  “正因我们年少,手脚灵敏,杀的敌人肯定比你们少不了,所以才更应该去!”



  师父见劝说无效,只得摸了把胡须答应下来,但如梦不能去。



  如梦小时得了病,因医治的晚留下了病根,塞北当下正值冬季,天寒地坼,如梦怕是经不起折腾,所以只得留在山上。



  “那我等你们回来。”



  如梦目送他们下山,却见路安又跑回山上气喘吁吁的将如梦抱在怀里,“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的吃饭睡觉,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等我回来娶你。”



  关外的雪飘到了凌云山,挂满雪花的桂树同时也挂满了平安红绸。



  红绸带着平安又飘到了塞外。



  风止,胜利的旌旗在如血的残阳下格外的鲜丽耀眼。



  有人离开了塞外,有人留在了那里,有人葬在了那里,冰冷的雪花溶于炽热的热血中,皑皑白雪之下是铮铮忠骨,是不朽的英魂。



  风起,路安从死人堆里爬出,他的右臂没了,伤口血肉模糊,由于天太冷他的伤口冻成了血痂。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师父,交战时他被敌军的大帅砍断了胳膊,正当那人取他性命,是师父救了他,而师父却和那人同归于尽。



  路安不停地寻找不停的喊着师父,回应他的只有风声——风在哭泣。



  他拖着身子向南走,向南天渐暖,伤口开始流脓发炎,他感受到了疼痛,他没钱医治,只能暂时当了路安剑,打算有钱了再赎回来。



  过万山,渡千水,他终于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凌云山,他满心期待看到的却是满目的萧条苍凉,如梦也不知所踪。



  他从砍柴的樵夫打听到半年前凌云山来了一帮盗贼将凌云观盗空,后来不知踪迹。



  路安踏遍黄沙海洋寻找如梦,很快用光了身上的银子,凌云观不能太久没有人,如梦还未找到。



  他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暂时来到镇上教书,但收入微薄,他又改行做了大夫,闲时还会摆摊算卦,镇上的人都夸他行行都在行,少女更是芳心暗许,抱怨见面的机会少。



  路安攒够半年的钱就去寻找如梦,往南,向北,每年的下半年都会去不同的方向寻找。



  每年满怀希望的找,每年失魂落魄的回。



  五年,他为了重建凌云阁不断地挣钱,为了找如梦忧心忡忡,每件事情对他来说都很重要,但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山上的花开满了飘到山下,果子熟透了烂在地里,凌云观依旧是空荡荡的。



  路安一到秋季便忙碌起来,山上山下来回跑,山上的凌云观有扫不完的落叶,山下的镇上有忙不完的活。



  直到有一天这样的日子被叫停。



  镇口躺了一个衣不蔽体,全身散发令人作呕的臭味的尸体,镇上的人都以为她死了,只有路安坚定的相信她还活着。



  04



  如梦熬过了冬天,却没能躲过歹人的贪念。



  凌云观闯入了一帮盗贼,将值钱的东西都带走,带不走的烧掉摔毁,一并带走的还有如梦。



  他们回到了老巢,是在一个深山里,她受了欺负,逃了出来,没成,被他们发现带了回去打断了左腿。



  他们威胁她要是再逃跑就打断她的右腿 ,如梦忍辱含垢,讨得他们欢心,让他们放松了警惕,再次逃出来,这次成功了。



  如梦很小心谨慎,白天躲,夜间才敢行路,直到她走了很远很远才敢见人。



  路上的行人嫌弃她,对她避而远之,她沿途乞讨,遇到好心的人会施舍她,遇到心肠歹毒的会被踹开,甚至在饭里下药看她痛不欲生。



  后来她遇到了她以为的好人把她带回家,那个富人好吃好喝的招待她,可在她要走的时候被富人下了毒成了他的药人整整三年。



  再后来她逃了出来,并不是足智多谋而是那富人死了。



  自那以后她身子更是虚弱,每次昏迷后会忘记所有的事情,忘记她是谁。



  唯独没有忘记她要去凌云山。



  知道凌云山的人很少,她只能一个人凭运气寻找,终于她找到了。



  路安不顾众人的劝阻把她带回住处,她醒来后忘记了所有。



  可路安不会忘记,她是他要娶的人,如梦。



  为了解她体内的毒,路安到处购买药材,后来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说此毒无解,但教给他一个法子抑制了如梦体内的毒,可惜如梦最后还是毒发身亡。



  大雪埋没了上山的路,路安的视野渐渐模糊,周遭变得黑暗,他只能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往上走,消失在压满雪的丛林中。



  雪停了,镇上有个人说他下山的时候看到一个瞎子背着一个人往山崖走。



  后来镇上的人开始忘记这件事,开始忘记会教书治病偶尔看相的无名和来路不明的长岁,忘记忧国忧民,忧天下之忧的道士,会忘记凌云观的故事。



  但与路安有几面之缘的剑客会记得请他们喝酒,将来要做行侠仗义的侠客叫路安;当铺的老板会记得有一个叫路安的年轻人会回来取他的剑。



  可如梦呢?那些道士呢?他们会被人记得吗?



  或许镇上的后人可能只记得镇子的后山叫凌云山,山上有座百废待兴的道观叫作凌云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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