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们都痛恨压力，但缺少社会刺激的环境对绝大多数人是不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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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发问

· 生活在城市中，什么让你感到压力？

· 既然压力这么大，又是什么留在城市，而非离开？

· 如何“享受”压力和一言难尽的城市生活？

这次疫情之后，你会逃离北上广深吗？ 

有的人看破红尘，已经开始收拾行囊，买好回老家的车票。

有的人左右为难，被高薪锁在大城市，却又垂涎诗和远方。

就算不走，你也不得不承认，城市真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来到北上广深的年轻人，多数想要拥抱更大的事业舞台，雄心勃勃的迎接超级大都市的生活。但待的时间越久，对现实的认识却也越深刻：高不可攀的户口门槛、高位暴涨的房价和拥堵的交通、折磨人神经的噪音，总让我们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怀疑自己来到这里的意义。城市与压力，就好像一对孪生双胞胎：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让人心驰神往，但“长安居大不易”的枷锁也让我们几乎窒息。

城市是现代化的引擎，预计到2050年，全世界将有70%的人口居住在城市中。上千万的陌生人，拥挤在钢筋水泥丛林之中，他们真的拥有更好的生活吗？还是他们误以为自己拥有了更好的生活？城市就好像一枚硬币，正面是与日俱增的居民财富，背面却有一种无人想要，却人人都有的东西——压力。

01 人类为什么要住在城市？

对每个人来说，城市都有一副独特的面孔。往大了的宏观叙事说，城市往往是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与宗教中心，城市里的居民因为分工协作而促进彼此的生活，这里有着极高的“能量密度”——2020年，仅占地球2%总陆地面积的城市却居住着超过50%的人口，同时创造了全球80%的经济效益。往小了说它是小确幸：大城市居民享受着比农村人口更高的福利、健康和教育、文化权利：世界上的医疗机构和专家集中于大城市、人们在这里也更容易找到更好的工作机会、电影院、音乐厅、剧院和歌舞表演集中于大城市。除了这些常规诉求外，有存在一些很小众的原因：

比如，对出身小地方的人来说，居住在大城市可以“抹去”其原生痕迹，带来匿名的自由，使其独立追求社会地位而不受原有的传统等级束缚，例如中世纪的法律规定，农奴逃亡城市后满一定时间，“主人便不能再要求他们回去”；其次，有人想要更多的社会资本，和更多陌生人接触，寻找志同道合的人，而只有城市能带来足够的人口、带来丰富的合作网络，这些“积极的刺激”带来适当的压力，避免我们孤独，在城市，我们遇见很多值得信任的人，我们合作而又互相依赖——在可靠的人际网中，我们自动生出舒适的感觉。

但城市也带来一系列让人胆战心惊的负面因素，他们以快于城市人口增速的速度迎来“超线性增长”，比如流行疾病、犯罪和居民心理问题，其中最值得一提的，便是大家挂在嘴边的“城市压力”。

02 何为压力？

“压力”本身只是个中性词，分为良性压力和恶性压力，它也许意味着“激励、刺激”，也可以意味着“负担、恐惧”。美国心理学家拉扎勒斯认为，当压力是我们能够凭一己之力克服的时候，压力只会激活我们的能力储备、承受力和潜能，比如参加演讲、竞赛。作为一种原始本能，压力帮助我们应对非特定的突发事件，提供一种“急性应激策略”，确保我们的生存，比如看见凶猛的野兽，会激发我们的“战逃反应”，肾上腺素浓度飙升，我们得以跑得更快、跳的更高，全身的血糖都会被调动起来供给四肢——我们在短时间内变得更强大。从这个意义上说，压力是一种绝对必要、且有意义的身体功能，如果我们完全消除压力，身体和思维能力也会随之减弱，试想一个看见狮群靠近却无动于衷的原始人，是不太可能留下自己的后代的。

但如果压力停不下来，成为一种慢性折磨，让身体长期处于一种警觉状态，就会威胁健康和幸福。比如长期护理卧床的病人、对工作拼尽全力却得不到认可的员工。在慢性压力前，我们会感到恐惧、焦虑、失控感和无助感：它会对新陈代谢、能量平衡、免疫系统心理带来影响，导致抑郁症、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心脏病、中风、糖尿病、呼吸道感染概率会增加。其次，由于人的压力变大、意志力削弱，也将更容易养成嗜烟酗酒的习惯。当人们不能从已经过去很久的压力源中“走出来”，把这种悲惨回忆“慢性化”和“持久化”，从而饱受折磨。

每个人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抗压”能力“阈值”，这与基因配置和后天的生活环境有关。

03  城市中的物质压力与社会压

19世纪末的巴黎是仅次于伦敦和纽约的世界第三大都市，这里的工业化急剧发展，有轨电车取代了马车、汽车在大教堂前呼啸而过，污秽、贫穷、噪音、紧张融合在大都市的繁华之中，简直充满了压力——一个并不抽象的名词，但我们究竟在忍受些什么？

我们忍受“选择”的压力。以第三产业为主的城市，产生的财富远高于乡村，城市居民的时间因此“更有价值”，浪费时间的代价也就越高。居住在城市意味着精致的生活，但同时也意味着“重口味的刺激”——琳琅满目的商品、服务，如果面临的选择太多，那么做出选择本身就将是痛苦。心理学中的“选择太多效应”认为，随着可选产品增加，我们的期待值也会提高，最终不满意的风险也会提高，同时过度的思考让我们精疲力竭，去剧院、咖啡厅、电影院还是公园？这是每一个城市人永恒的困惑。

我们忍受交通带来的压力。研究证明，对大多数人来说，开车上下班是一种乏味的体验，上下班高峰中的交通司机肾上腺素和皮质醇等应激激素水平会大幅提高，这种紧张程度甚至高于驾驶战斗机的飞行员和控制暴乱中的警察。除开车外，乘坐交通工具忍受日复一日的长距离通勤，不仅有害心理健康，也会挤占社交生活的时间。

我们忍受糟糕居住条件带来的压力。城市里的每个人要忍受更为狭窄的居住、生活空间，而巨大的贫富差距影响健康状况和预期寿命。美国心理学家罗丹的实验证明，在过度拥挤的房间里长大的孩子会因为习得性无助而变得敏感，会形成较差的认知能力。香港的“鸽子笼”令世界震惊，密集的人群迫使多数人采取“防御”的态度，尤其对于根基不稳的外来移民，贫穷的生活条件会给他们带来额外的压力，以致于最终“自我隔离”。城市人习惯保持冷漠，以免被接连不断的刺激所打扰。动物天生就对高密度的生存环境很敏感，比如在农业饲养中，处于过于密集笼子中的母鸡会啄毛，生育意愿降低而免疫力也变弱。

我们忍受污染带来的健康压力。比如肆虐中国北方的雾霾、德国上班族每天长达7-9小时的久坐时间、打乱人生物钟的光污染、人口密集和卫生条件落后的贫民窟传染病。

我们忍受噪音带来的压力。当我们收到邻居噪音、汽车鸣笛的影响，我们愤怒的根源其实是质疑自己失去了享受安静的权利和权威，对生活丧失了“掌控感”，1908年，德国哲学家来辛这样描述彼时德国柏林的市井噪音：“锤子的敲击声，机器的轰鸣声，肉店和面包店的车一大早就从门前驶过，此起彼伏永无休止的钟声，上千扇门的开关声，上千个饥渴的人毫无顾忌地渴求权力、成功，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和原始本能，在我们的耳边讨价还价、吵吵嚷嚷……每时每刻都有新的噪声！”

我们忍受人际冲突带来的压力。城市是一种社会组织形式，人际的匿名性带来社会疏离、种族的聚居带来一定的社会排斥和孤立。在远古时期，遭到集体排斥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这是最惨痛的基因记忆。由于大城市里人口的稠密，高交互的日常生活让人际之间矛盾频发：可能是堵车加塞、排队插队和公交上争抢座位，这些冲突本质上是社会等级之争夺；每个人也拼尽全力捍卫自己抽象的“社会领地”，比如对迟到行为、打断自己谈话的行为感到“被冒犯”，这种愤怒来自于人们对自己的“无能”越来越敏感。社会压力属于“慢性压力”，它对我们的大脑造成伤害并使心理承受能力持续弱化。

我们忍受潜在犯罪和危险带来的压力。在德国，柏林和汉堡的犯罪率高居榜首，匿名化高的城市生活让人们充满了对犯罪的恐惧情绪，特别是作为弱势群体的女性，对潜在的性犯罪充满忧虑。2001年，震惊全球的“9·11”事件造成3000人死亡，6000人受重伤，1.7万人在上班、上学的路途中目睹了这场灾难，他们中的很多人患上了永久性的创伤后遗症。

我们忍受孤独带来的压力。城市中封闭、原子化的居住环境导致缺乏社会支持的情况时常发生。对于人的生物本能而言，孤独是一种“预警信号”，它要求人们做些什么来确保生存——在原始社会，被族群排斥的个体可能因为得不到资源而死去，孤独的个体有更高的概率自残或者自杀。

04  怎样应对城市中的压力？

正确处理压力是一门有意义的生命艺术，就好像掌握健康饮食、锻炼的技能一样。

1、虽然我们控制不了给我们带来压力的食物，但是我们可以理解“压力源”的背后逻辑，比如识别噪音是否有意义可以缓解不适，你“理解”这种噪音其实对生存没有妨碍，以及何时结束，可以打消你的戒备和压力：比如频频发出噪音的邻居其实是个强迫症患者。

2、对抗压力，要坚持运动。我们的身体具备进化中形成的发达运动系统，我们可以更多的采取需要运动的通勤方式，比如英国科学家发现，骑自行车或者步行上班的员工，幸福度和对生活的满意感是最高的。

3、训练自己的专注力，比如在乘坐交通工具的时候，练习冥想，把自己从未来和过去的胡思乱想中抽离出来。

4、在绿地上休闲可以改善居民的心理健康状况：他们有更低的几率罹患抑郁症、更好的户外运动机会、更多的户外社交机会。

5、建立自己的社会资本，比如拥有几个亲密的知己、一本通信录和一项帮助社交的爱好。

6、培养独处而不孤独的能力，比如去咖啡馆学习、阅读和写作；培养出行的能力，灵活的选择自行车、共享交通和公共交通来实现混合出行；学会容忍复杂性并容忍不确定性，培养用于探索城市的数字技能。

总的来说，为了应对城市压力，需要我们抱有宽容之心，尊重多样性、尊重变化，积极参与公共社区，最终成为其一部分。

最后，理想的城市是什么样子的？“太挤”、“太吵”、“太快”和“太陌生”是多数人对城市的第一印象，但缺少社会刺激的环境对绝大多数人是不利的——理想的城市绝不是缺少刺激而毫无压力的地方，由于其个性迥异的城市居民，对宁静与安全、兴奋和注意力、刺激和诱惑、匿名和熟悉的需求都是不同的，所以这个问题永远是千人千面，永远没有答案。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即理想的城市公共空间，应该强调“并行的可能”，即同一空间出现不同的用途，才会带来积极的空间感，比如公园可以提供休憩、社交的互信场地，但纽约的地铁却好像一个挤满僵尸的地下世界，故城市的规划者和管理者也应该拥抱变化，努力给城市的居民带来一个多元、包容、安全、繁荣及有序的生命载体。

"写在最后"

在笔者看来，城市只是一种新的矛盾平衡：在聚集物质带来了高生产力的同时，也带来了贫富分化的社会顽疾；在聚集大量受教育的优质人口带来了丰富的社交机会的同时，也带来了因匿名化、社会排斥而造成的孤独、抑郁症和高自杀率的社会现象；在带来便捷交通、文化娱乐的同时，也带来污浊的空气和光污染。

有人受益于城市，汲取了城市文明的精华，成为出类拔萃、呼风唤雨的社会精英；有人受困于城市，承担了城市文明的成本，成为蜷缩在“鸽子笼”里的“失败者”。“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也许城市适合那些有野心、大心脏的创新者和攀登者，却不适合那些对压力异常敏感、对物质地位也不甚热衷的世外高人，以严谨的辩证法思想看待城市生活，不过是一次无比公平的人生交易：你承受焦虑、威胁、污染、污浊、忙碌、噪音、拥挤、孤独、艰难和压力等反人类生存本能的环境因素的同时，获得医疗、教育、文娱、社交、美食和事业等顺从人类天性的物质、精神资源。

选择在城市终老的人，也许只有到了最后一刻，才有资格回溯当初选择定居城市的人生抉择：从城市这一居住形式上，你是得到的更多，还是失去的更多？用更文艺的说法——

你是把灵魂卖给魔鬼梅菲斯特的浮士德，

还是“入狱”十四年后越狱找到“宝藏”、成为巨富的基督山伯爵？

相信每个读者，迟早都会有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