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尚村做皮毛的日子

        年龄大了就爱回忆过去的事,有时也想附庸风雅写点东西,所谓朝花夕拾。成功人士还好,有的想,有的写,有的牛吹;悲催的“提起来都是泪”也行,有的哭诉;生的地方好也可,有山有水可以写;对于我来说就有点难了,既非成功人士,没有功成名就后的创业经验可谈;也并没有悲催到可以哭诉的地步;生的地方也没有太多可说的,既没山(虽说我们这隶属于水浒传里林冲风雪山神庙的沧州,但那是小说家言,沧州自古就没有山,哪来的山神庙),也没水(流到白洋淀的小白河也算不上,它太小,有水的时候也不多,倒是尚村这个地方近些年知名度高了。),也不能太多的无病呻吟,那就把我这些年来所见所闻,所经历的人和事,以至风土人情杂乱的写一写吧。


                第一章我第一次买皮

      “有羊皮狗皮的卖哟,有狐狸皮貉皮的卖哟”老左的吆唤声特别响亮,能传出几趟街,我在他后面推着自行车跟着,有点胆怯,毕竟我是平生第一次到外乡做生意。     

          我不上学了,没有正经的事情可做,家里面有十几亩地  ,我不愿意在这上面下功夫,种地也确实没有什么收入。打工又没力气没技术,于是就趁春节拜年的机会央求邻村的老左(我给他叫表舅,现已离世),跟他学买皮。    老左是老皮虱子(靠皮毛挣钱的人)了,走南闯北,不过也没发达起来(其中原因令做分析),他闲不住,实在没事了就骑着自行车买杂皮,老左做生意很精明,但做人很实在,我一说和他出趟门,他说,“可以,刚过完年,闲着在家就是喝酒打牌,你妗子也老嫌我玩钱,就出去一趟吧,只是不要嫌辛苦”。

      辛苦是辛苦了点,三六九往外走,正月(大概是1993年,记不太清了)初六我们骑着自行车一早就出发了,顺着一条土公路向北走了大概三十来里路,已经出了我们肃宁县境(尚村是肃宁县的一个镇,我村离尚村有十里地),经过高阳县的西演镇再往东北方向骑了二十来里路就上了小白河河堤,小白河是通往白洋淀的,我们就顺着河堤一路骑。

      河堤上长着多年的垂柳,路边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慢慢的大片大片的芦苇荡多了起来,到下午太阳落山时到了目的地_雄县(现在这里是雄安新区了)的一个镇_开口镇,在一家大车店住下了(一般的客店在正月十五前不开门,大车店专门招待我们这种做小买卖的,春节也开张),晚上蹴着花生米喝了点酒,让店老板煮了两大碗面条,面条吃光了,一瓶二锅头也分完了。酒足饭饱,靠在土炕(店老板老早就烧的烫屁股了)的棉被上老左开始讲皮毛里面的说道儿(方言学问)_

    “皮毛也叫皮草,俗话说贵的时候是皮,贱的时候是草,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是说皮价变化大,风险高。也有一种说法是皮草一词来源于上海,清末民国初年在上海做裘皮生意的主要是犹太人,他们冬季经营裘皮,夏天卖草席,一个店铺既卖皮又卖草席,因此就有了“皮草”一说。”“那我见尚村集上谈价格时不说价,而是双方手上盖着东西摸是怎么回事?”我问。“这叫摸手,一般在集市上讲价不明唱,因为有很多围观的人,断不了有同行,如果明说了价,双方谈不成,你一走同行就可能撬了你了”,“哦,原来是这样,那怎样摸手呢?”我问。“一二三四五,不必说,挠子六,嘬子七,叉子八钩喽九……”,老左一边比划一边说。我下炕拿了暖水壶在老左的大水杯里兑了点热水,老左喝了一大口,继续说“也有不摸手,直接用行话说价的,行话也叫黑话,有相对通用的,如用日月中拐等代表不同的数,也有一小嘬人内部用的,比如尚村东边的西是堤村有他们自己独有的行话,外人一般不知”。“还有这么多说道”我说。“说道可多了,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比如咱们骑着破车子吆喝着买皮,这叫盘乡,追求的是本小利大,挣的是辛苦钱,如果专门买贩子手里的大波货,叫堵炮,挣钱靠的是量大。羊皮狗皮牛皮一般叫粗皮,狐狸皮貉子皮貂皮叫细皮,像我们盘乡买杂皮,什么皮都能碰上,因此什么皮也要懂一点;什么人都能遇到,因此说话要谨慎,能忍则忍,不惹事,也不要怕事。”我第一次出来做生意感觉什么都新鲜,赶了一天的路,也没觉得太累,又问老左“舅,皮子这么多品种,那怎么区分,又怎么定价呢?”老左又喝了口水说“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比如兔子皮就分家兔和獭兔,獭兔是近年才流行的,一般以短平密齐为好,要会区分什么是盖皮,什么是鸡钳毛,盖皮又分内盖外盖花里盖,一张好的獭兔皮能卖40元,而如果鸡钳毛了也就能卖几块钱”。我有点云里雾里了,问“这么复杂,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老左一翻身把棉被盖在身上,打了个哈欠说“好学,接触的多了就会了,睡吧,以后再慢慢讲”。


        天蒙蒙亮时,老左推醒了我,洗了把脸,我们推着自行车就出发了,老左骑的车子叫“大水管”,别名“猛蹬125”粗重简陋(以前农村常见,现在如果有的话应该是古董了),能载重,拖个二三百斤没问题。还真是开门红,老左才吆喝两声,就出来一个老汉,拿着两张小羊羔皮出来了,问“这个多少钱?”,老左拿过来一喵说“大伯,你这两张皮,一张还可以,一张散了花(后来我才知道羔子皮主要看毛花)不值钱了,一张十块,一张只值两块钱。”老汉说“太少了,咋一共也得给二十块吧”,老左拿过皮子又掂了掂说“大伯你也别说了,十五块钱,给你白稍了,我也算开了章。”老汉也算爽快说“那就给你吧,反正皮子在我这也没用”。装好皮子,走了一段距离,老左扭头对我“今天的费用出来了”。

    既然有了收获,心里面踏实了,早晨八点钟的样子,我们在镇上的小吃摊要了两梯包子,两碗豆腐脑吃了。接着继续转,我也学着老左的腔调吆喝,一开始有点难为情,老左说“把脸一抹,谁认识谁啊?”,我和老左拉开距离,就大胆的吆喝起来,高一声低一声,还像那么会事儿。一边走一边吆喝一边买皮,不知不觉转了好几个村子,车子后面拖皮子的口袋也鼓起来了。

      临近中午,我们又进了一个村子,远远的听到“有羊皮狗皮的卖”的吆喝声,老左说“遇到同行了”,果然转了两趟街,看到一个推着自行车买皮的中年汉子,一看是同行,相互打招呼,支上车子(老左是用一根粗细长短合适的枣木棍当做支架往车中轴处一别,“大水管”就稳稳的站住了),两人就聊起来,一问才知道这人是我们临县高阳的,今天才到,两人正聊着,突然听到坡上有人喊“要黄鼬皮吗”,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老左已一个箭步窜上了坡,嘴里嚷着“要”。坡上的人手里拿着一个筒皮(毛在里,板在外只有有长又粗的尾巴露在外面),老左接过来捏了捏,说“多少钱?”,那人说“咋也得给三十吧”,老左说“皮子有硬伤,不值,一口价二十”,那人说“好眼力,给你了”。高阳那人也跟了过来,见成交了,摇一摇头,骑上车走了。

  傍晚,我们回到了昨天住的店里,店老板见我们回来,帮我们把我们把两大袋皮子堆在了南墙根,嘴里不停的说“真行,买了这么多,快洗手,我给你们做饭,……”老左也很高兴,和店老板寒暄,收拾好,我们进了屋,我不无担心地问老左“咱们的皮子在外面就这么放着,不怕丢了吗?”,老左笑了笑说“没事儿,俗话说吃眼子(孬货)饭,不住眼子店,没点势力,开不了这种店,小偷小摸不敢来,同行都守规矩”。今天高兴,老左多要了个杂和菜。店里人显得多了,买皮做小买卖的又来了好几个,都住一个通炕,相识不相识的都打了招呼,吃完饭,老左和他们吹牛聊天,炕头上一个瘦子说“不知咋回事儿,今年这狗皮可是涨疯了,以前好狼青(一种狗)皮才卖二十多,现在一百三还是抢手货”,一个敦实中年人说“你不知道,中国进口俄罗斯战斗机,没外汇,拿狗皮大衣换,一件大衣要十五张狗皮,一万件大衣换一架飞机,你算算得用多少皮,狗皮能不涨价吗”。一个谢顶的老头说“听说尚村镇贺庄村的贺国雄就在俄罗斯做生意,发大了”。瘦子说“也没什么难的,人家义乌人拎个书包就在欧洲闯,咱们就是胆小,明年我也去。”,老左用热毛巾擦完脸,笑着说“发了财别忘了穷哥们啦”。瘦子说“还发财呢,年前我在京西买皮,骑着车子从山坡上往下走,一出离(滑)就是十里路,车闸都磨烂了,悬一悬就交待了”,……我听着他们讲江湖上的趣事,有些神往了。

  跟着老左转了两天,我也学会了一些买皮的常识,于是壮着胆子跟老左说想明天自己转。老左犹豫了一下说“好吧,练练也好,买上买不上不要着急,晚上早点回来”。

自己单干就不好玩了,上午转了小半天,嗓子都喊哑了,也没人搭理我,咋会事呢?想了一会儿,明白了,老左是一边走,一边观察地上动物的粪便,如果房外面堆着羊粪,可以断定附近有养羊的,多吆喝几声,外面堆着兔粪,这家肯定养兔。老左还会闻味,狐狸,貂,貉子都会散发不小的味道,要多留意。想明白了就照着做,还真有收获了。不长时间就买了几张羊皮,还碰到一家以前养獭兔的拿出三十多张獭兔皮,我一看皮子放的时间长,皮板都发黄了,就褒贬说皮子已经放坏,没使用价值了,一共给了他五十元钱(回尚村卖了三百元。生意做大后买了类似的獭兔皮赔大了,可能跟这次小赚有关系,这是后话了)。

马上元宵节快到了,我们也买了不少的货物,老左说“够载了,安排着回去吧”

虽说还是正月,阳光倒有些暖和了,大堤上粗壮的垂柳伸展着长长的光光的枝条,远处枯黄的芦苇荡里还有斑驳的积雪。我和老左已经骑行在回家的路上了,明天就是元宵节,村庄里骤响的鞭炮声催促着我们加紧蹬,每人自行车后面都驼着小山似的货物,好似有重重的收获。短短几天,我感觉自己成熟了,自信了,自行车也轻快了。(第一章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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