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间的墨尔本，开了又封，封了又开。青少年篮球常规比赛就在这“开”与“封”的缝隙中顽强坚持着，比那“离离原上草”还要坚韧不拔。
总算有个周末是黄道吉日，室内运动获得批准，得以正常举行。消息传出，家长群里一片欢腾，大家拍手称快，纷纷表示“自家这倒霉孩子，总算有个周末不打游戏了”。
我看了一下日历，不禁连连叫苦：周六有三场比赛密密匝匝地挤在了一起。
儿子和女儿各自有一场球赛，15岁的儿子艾伦作为教练，还要去指挥他的13岁年龄组队伍打球。三个球赛地点构成了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时间差只有一个小时。
我抱着手机地图研究了半天，结论就是：哪怕我插上翅膀，也不可能在规定的时间把孩子们运送到指定赛点。
艾伦当教练的球队里有个中国家长，曾经给我联系方式，要求艾伦多多关照她儿子，还说“大家有事互相帮忙”。
我试着给她发短信，询问能否在比赛结束之后把艾伦顺路捎回来。不到10分钟，对方回复信息，断然拒绝。
我略想了一下，也就释然。儿子带队员的时候一视同仁，每个队员比赛上场的时间凭表现，不偏不倚。那个家长大概觉得，既然艾伦没有额外照顾她家儿子，那就没有必要结交我们。
艾伦查了一下公交线路图：按照墨尔本公交车的运营时刻表，周末每半个小时才有一趟车。等他指导完教练的球队，再赶到他自己15岁年龄组比赛的地点，肯定就晚三春了。
艾伦担心会被自己那个暴脾气的教练吃掉。上次有个家长高速路上爆胎了，这么实诚过硬的迟到理由都不能被艾伦的教练接受，人家比赛全程都是冰块脸示人。
我查看了一下打车的价格，最便宜的报价45块钱左右。艾伦这个金牛座的财迷听到以后，心痛不已：“我教完这整个赛季，才有100块钱奖励性收入，打两次车就全花完了！”
儿子打球的时候是个兢兢业业的好队员，当教练的时候也是个一丝不苟的教练，从来没有耽误过任何一场比赛。为了表示对他教练事业的支持，我说，“这个打车费我来出好了。“
儿子坚决不同意：“妈妈，你挣钱也很辛苦。我试试别的解决办法。”
他在自己当教练的球队手机群里发了一个短信，告诉小队员们，周六的时候时间有冲突，询问谁的家长可以带他一程。
短信发出去一个小时了，没有回音。
儿子有点生气，跑到书房跟我抱怨：“我每个周末，风雨无阻地指导我的队伍比赛；每周二还要牺牲我复习功课的时间，去指导他们的孩子打球。现在我有了麻烦，这些家长居然没有一个人肯帮我。是不是很过分？大人们都这么自私吗？”
我更正艾伦，他牺牲的不过是打电子游戏的时间，并不是复习功课的时间。他哪有自己标榜得那么用功，我每次敲门去他的房间，两个显示屏上都是游戏！
每次我都能看见那个戴个特大号耳机的油管主播嘚嘚没完，分享他的游戏经验。我儿子听他说废话，比教徒们听牧师布道还要来得虔诚。而我一听见那个主播说话，就想四下里找针线，好去把他的嘴缝上！
不过，我承认很多成年人确实又现实又功利又算计。可是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完人？很多青少年不也是又莽撞又自大又冲动？
我劝艾伦，别人愿意帮忙本来就是情分，不是本分。大家当初去当教练都是自愿的，没指望别人的回报，以前艾伦有那么多志愿者教练教过他，人家都是自己解决交通问题的。
就连科比，贵为NBA全明星，也给他女儿的球队当义务教练。这种回报社区的志愿者服务是不能谈钱的。
我一边开导他一边再次强调：“大不了就花我的钱打车。这点钱又不会让咱家破产，你这么愁眉苦脸地做什么？”
艾伦气哼哼地嘀咕：“花你的钱不就是花我的钱吗？这钱如果省下来，将来不还是我的吗？”
没想到这孩子还挺不见外，这么早就把我的钱都算进他的小账里了。
我正想再给他讲讲适度消费刺激宏观经济的道理，手机提示有邮件进来，标题就是：“我可以接送艾伦”。
发邮件的那位家长很细心周全，没有直接回复艾伦的群发短信，而是通过球队教练的注册信息找到了我的电子邮箱。
尽管艾伦人高马大，他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年，所以那位家长选择跟他的监护人沟通。我对她略有印象：每次球队训练结束，她都会走过来跟艾伦真诚地致谢，一直都是个温文有礼又亲切的女人。
这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总算解决。
周六那天，所有的比赛都如期举行。艾伦带的队伍比赛很成功，用他的话说，这种先输后赢的比赛“很刺激很过瘾”。
回家以后，艾伦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给我复盘比赛中的精彩瞬间，包括自家球员的精彩进球，还有对方教练输球之后的挑衅。
正说到高兴处，他停下来，“其实我不应该对别人期望太多。当教练带着队伍赢球实在太让人开心了！我收获了很多快乐。所有的付出都值得，是不是？”
我说：“可不！其实你收获的东西还有好多，譬如成就感，责任感，领导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我的心灵鸡汤还没有灌完，儿子已经转换了话题：“打完这个赛季，我又有钱进账了。明年，等我满16岁，我就可以自己开股票账户投资了！妈，你说我买谁家的股票？我觉得特斯拉不错。万一发财了，我就用我的股份买张去火星的票。”
区区100 块钱而已，被这个财迷孩子小心翼翼地对待，当成一个亿来使了。
以前艾伦在我家的公司里帮忙打过工，报酬颇为丰厚，但他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凭自己本事挣来的钱，果然不同，每一分都作数。
不知道艾伦成年以后，每月到账的工资单是否也会让他如此满足，如此快乐；不知道他步入成年人的现实世界之后，是否还记得少年时期凭爱好挣钱的快乐；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份幸运，可以一直凭自己的爱好挣钱。
霍金曾经洋洋得意地说：“只有科学家才能凭自己的爱好获得金钱。” 他确实可以得意，那是个可望不可即的境界。
普通人靠自己的才智谋生，能做到养家糊口，已经不容易；挣钱的过程中有意无意间获得的快乐，简直可以算作奢侈品。
艾伦轻轻点点我的脑袋：“别发呆了，妈，你倒是告诉我呀！”
“买什么股票？……我也不知道啊。” 我说：“不过，我们中国古人说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投资之前，要学会财务分析，不然就是把钱往水里扔。这样吧，把你的小本本拿来。我先教教你怎么读上市公司财报。”
艾伦听我这么一说，立刻吩咐家里的狗子凡迪帮他找篮球。凡迪得令，义不容辞地冲进他的房间乱翻，只听得艾伦屋里各种动静，叮叮咣咣地响成一片。
艾伦说：“饶了我吧，妈。上次我看见你在线上讲审计，讲得学生都快哭了。我可不想给自己找罪受，回头我自己上网搜索。拜，妈，我投篮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