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雨一年七月二十日
在海边看过最多的便是落日,记忆里很难找到一模一样的落日,有时是晚霞烧红了整片天空,有时是粉色如少女般的温婉留长,有时是乌云压顶过后的一丝血色。而你总会在猛然抬头间捕捉到这一抹色彩,然后用摄像头的成像保存在手机的记忆里。
这一天的落日没有那么热烈,有轻薄的云层,太阳的余晖从身后打在后背上,有一种还算轻柔的温暖体感,由北依然在沙滩上散散步,看看远处漂泊的船,下意识望向堤坝,依然没有人,那个黑暗的角落里曾经有一点点羸弱的梦境般的微光,此刻却被逐渐涨起的潮水掩藏的无影无踪。她不免有些神情失落,而后便转身离去。当她回到住处,却发现自己的项链不见了,那是敲敲曾经送给她的礼物,一个海豚形状的水晶吊坠,拴在一条极普通的黑色绳子上。虽然那是学生时代的礼物,不值什么钱,但她带了很多年,也是她留在身边的最后一件与敲敲有关的东西。所以当她发现的时候,就赶忙回头去找,一直找到海滩。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她打开了手机的电筒,低头仔细地找,她想着一定要将它找到……
这时,黑暗中有一个人在说话:“你是在找这个吗?”由北顺着说话的声音将电筒照过去,竟不自觉的啊了一声:“是你啊!”男人不以为然的轻声道:“有什么可惊讶的,我不是说过还会见到吗。”
由北: 可你这些天都没有来。
穆宜简:你很希望我来?葫芦娃。
由北: 不是葫芦娃,是火娃。
穆宜简将手中的项链递给由北,然后两人坐在了沙滩上,黑暗中,同时望向远处的海平面,像两个老朋友一样心绪恬淡地享受傍晚带来的静谧。天空中的繁星异常耀眼,岸边的绿色植被上闪烁着点点亮光,那是萤火虫在夜色中的聚会。
由北: 你这几天很忙?
穆宜简:我没事可忙啊,只是生了一场小感冒。
由北: 你在这边真的只是度假。
穆宜简:是啊,你不是说我是富二代吗?
由北: 我开玩笑的,你不用放心上。
穆宜简:你心情不好?
由北: 啊,你怎么知道?
穆宜简:这个问题问的就有点傻了,你上次对着海大喊大叫的……说说看,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由北: 我哪有大喊大叫!我可是火娃,神通广大。
穆宜简:好吧,等你把火喷出来,我去灭火,哈哈。
由北: 不好笑。那个,你的病好了吗?
穆宜简:哦,对了,今天没有带吉他,如果想听歌,只能下次喽。
由北想转头看一眼暮色中的他,但却看不清,只有模糊的轮廓,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草味,像嘴里含着一块清爽的糖。他安静的坐在那里,依然目视前方。由北平时有一定程度的社交恐惧症,在与人相处时,如果一段时间大家都不讲话,她就会觉得局促而焦虑,无所适从。但坐在穆宜简身旁,她感觉他安静的犹如一棵橡树,不担心他会随时起身离开。
穆宜简:我知道你想找人说说话。
由北: 你又知道……
穆宜简:倾诉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由北: 那你说说人什么时候想倾诉。
穆宜简:太多时候啊,但出于担心会被嫉妒,被误会,被厌烦,被忽视,人们渐渐选择不倾诉。
由北: 如果我说我不太会讲话,你是否还愿意听我讲。
穆宜简:人的倾诉不取决于会不会讲话,人的倾诉只是一个出口,把它打开,把火喷出来,剩下的交给我。
由北: 我们才认识不久。
穆宜简:但我们在离祖国几千里之外的小岛上遇见了啊。
由北: 我有时有点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
穆宜简:你是指做潜水教练?
由北: 是的。
穆宜简:那是一个怎样的工作。
由北: 教给人们一种技能,走进一个全新的未知的世界。
穆宜简:听起来还不错啊。
由北: 但从事这个行业跟我一开始想的不一样。
穆宜简:过程不一样还是结果不一样?
由北: 过程不一样,结果还不知道。
穆宜简:哦?说说看。
由北: 你会遇到一些人,一开始你会认为你们是怀揣着同样梦想的人走在了一起,但后来你会发现不是这样,有一些甚至很难堪。
穆宜简:看来很不愉快。
由北: 我们店里有一个特别会溜须拍马的教练,他私底下经常请分客教练吃饭,以便自己能拿到更多的客源,可是他根本不会认真对待这些争取到的学生,我们的课程设置里有很多的技巧要教,但是他只会教其中的一部分,就为了自己省事儿。他只保证在他的课程里学生安全不出事,但其实学生学习的结果都特别差。具体怎么差,我一时半会儿跟你也解释不清楚。
穆宜简:那是很糟糕的教练喽。
由北: 不只是糟糕,是品行有问题的教练。
穆宜简:那你教好自己的学生,不用管他。
由北: 问题是有他在,我分不到学生教。
穆宜简:如果是这种情况,你有没有考虑过这家店是否适合你留下来?
由北: 我说的是我刚入行时经历的事,那时候一个月才分到一个学生,这个学生当时的状态不是很好,有点麻烦,所以我才跟她有一段机缘。不过,我后来离开去别家潜店了,但这种跟人相关的事走哪儿都逃不掉。本来我辞去国内公司里的安稳工作,想简简单单的当个教练,看来是也简单不了了。
穆宜简:如果没有这些人的存在,你喜欢这样的工作吗?
由北: 不喜欢我也不会当初做这样的决定了。
穆宜简:既然左右不了别人,就做自己吧。
由北: 说起来好容易啊
穆宜简:很多职业都是这样的,很多人在从事着,你没办法控制其他人怎样做的对吗?他们不是你的同班同学,你也不可以跟老师告状。你唯一可以控制的只有你自己,管住自己的心,做你认为对的事。只要一直坚持下去,有一天,可能秩序就变了。相反,我们不能一遇到问题,就怪环境不好,秩序不对,周围人素质低,没人理解……有些问题其实仅仅是困难而已,并不是绝境。
由北: 谢谢你能对我说这些。
……
由北: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这几天都没来过?说真话的那种。
穆宜简:我的义肢有点问题,在更换,没有它,我不太方便出来走。
由北: 不好意思,早知道不该问的。
穆宜简:也没什么,人总要去面对生命中的各种不幸遭遇。我少了一条小腿,你看了会害怕吗?
由北: 我不怕,只是有种伤心。
穆宜简:我去年跟朋友在外面喝了酒,出了车祸,我的朋友没了,我只没了一条小腿,哦,还有额头上的疤。所以,这段时间我都在外面疗养,暂时不工作了。
由北: 那你的生活……
穆宜简: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家是做生意的,有些积蓄,在这边生活没有问题,还租了别墅,雇了人照顾,那天给我打电话的就是其中一个,你哪天有空,欢迎来家里坐坐。
由北: 你的家人会在这边吗?
穆宜简:没有,他们都在忙着打理家族生意。
由北: 我可以要你的联系方式吗?
穆宜简:哈哈,加个微信吧。
……
由北在与穆宜简聊天的过程中,感觉到他的真实,他不像外表那样活在剧集里,他的内在更像是一个修行的旅人,一个心绪平稳的智者。这让由北的心中产生了一种由衷的好感。聊着聊着,时间不知不觉的晚了。手机上显示到了晚上十点,由于第二天还有课,由北不得不先提出道别。穆宜简很想送她回去,但新配的义肢还不太适应,他皱了下眉,而后缓缓站起身:“我送送你吧”,由北急忙说:“不要了,我住的很近,可以自己回去,你的腿?”穆宜简微笑着说:“我没事,太晚了,我送你。”不由分说地和她走在了一起。走到由北所住的公寓门口,才简单道别。由北不放心地看向他,他缓缓道:“我叫了雇佣开车接我,你上去吧。”
夜色中,由北望向他有些单薄的背影,想多注视一会儿,又怕他回头撞上自己怯怯的目光,于是急走两步回了房间。
穆宜简回头望去的时候,她已进了房门。他并没有叫雇佣来接,而是自己沿原路走了回去,一路走,一路回想起一些往事。
穆宜简生长在一个中产阶级的家庭,父亲和母亲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都读过重点大学,有着很高的文化素质,父亲原本在做公职,后来下海经商,创下了如今的家业,但在创业的过程中与母亲渐行渐远,母亲也因为父亲的背叛而最终过早的离开这个世界。这给穆宜简的童年带来不可磨灭的创痛,对母亲的怀念加深了他与父亲之间的隔阂。成人之后他就不再管父亲要钱,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都靠自己打工赚取,那段时间,他每天想的都是如何能赚到钱。经历使他过早的成熟,但同时留给了他永久的情感缺失。
一个人,他可能会寂寞,但他也不羡慕相守,一个人,他可能会心动,但他不相信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