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刚鸣叫，郭老三就起床了，翻身下床，蹬上鞋子，边走边勾鞋跟朝门口拖拖跳跳地走去。一道微光从门缝里穿进来，蓝蓝的，弱弱的。

郭老三哐啷一声打开门，夏日的清晨特有的味道扑过来，带着草香和鸡屎的温热濡湿的气味。气味很怪，闻着头疼，但郭老三却一脸神清气爽。他简单梳洗完毕，就把两笼鸡扛上三轮车，自己也跳上车，启动，三轮车突突突的咆哮起来。他的儿子闻声爬起来，一边喊一边光着屁股跑出来：“爸！爸！爸！卖完鸡赶紧回来！”

“好啊！好！侬侬（小孩子的意思）你要爸给你带什么呀？”郭老三伸出头，看到儿子，脸上笑开了花，慈爱地望着这个三岁不到的儿子。

“呃……”儿子歪头想，小眼珠子还咕噜噜地转起来，突然眼睛一亮：“爸，我要吃榨粉！多多的……”

郭老三一边笑一边摆摆手示意儿子回去。说：“好！爸爸带多多的榨粉回来。”

他开着车出发了，身后传来儿子被打屁股的啪啪声，儿子的哇哇哭声，孩子妈气急败坏的骂声：“裤子都不穿，拉尿就拉尿，为啥到处甩！甩到豆腐上了，你吃吗？你个吃屎仔……”

郭老三心疼豆腐，也心疼儿子。但是他没停下来。乡村的鸡鸭行有自己不成文的规则，摊位不固定，谁来早谁占，哪个懒的，拖拉的，你就摆到别的地方，或等别人买完走了，你再去占摊位。不过这个时候也到晌午了，赶集的人也陆陆续续回家去了，该买的也买完了。你也卖不出去几只鸡鸭了。

来到集市上，从各村各坡来的人已不少。郭老三挤进去，好不容易找个地方放下鸡笼，集市里嘈嘈杂杂，鸡叫鸭叫加鹅叫，人叫人喊加吵嘴，三轮车突突声，厉害些的人开着拖拉机拉货，那突突的声音更响亮，快把街道炸了。那是一窝粥一样的声音，在这样的锅里，说话靠喊，哪怕面对面，也不得不提高声呗。

郭老三放好鸡笼，刚想把三轮车开到后面停放。这时有人拉住他：“鸡怎么卖啊？”郭老三看看他，又看看车，问：“你要多少？”郭老三要先看他买多少鸡，再决定是先卖鸡还是先放车。买的多，就先赚这单生意，堵路就堵路一会儿。这大家都愿意等一会儿的，这也是不成文的规定，不要妨碍别人赚钱。买的少，不急搭理，先放车。

那人没回答，自顾拿出一只鸡，用力摁摁鸡胸，看看进食多不多，毕竟这也很压秤的，多少吃些亏。

“我喂了，喂的不多。不喂不得，出来半天扛不住。”郭老三一看这架势，知道是大客户来了。他先跟周围的人摆摆手示意稍后再去停车，然后下车，一边给顾客递烟一边说。

来人也不客气，自然地接过烟，就着他的打火机点着，吧嗒吧嗒地抽起来。沉吟了一会儿，又说：“你还有吗？我要六十来只，初八我儿子办升学酒。”他故意说得很大声，脸上小心藏着骄傲的神色，又很想压制住自己的得意。想让别人知道，又怕太得意了被人察觉。希望别人问买那么多鸡干什么呀，又怕别人不问。那么得意的事情，藏在心里太难受，太难受了。

郭老三一听，心里一喜，又一喜。六十来只鸡不少啊。好大一笔钱啊！老婆说了好久都没买成的电动车这下能买成了。另一喜，则是，这是升学酒。农村的孩子考上大学，将来能在外面安身立命，是大喜事。他听后，也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哎哟哟！好争气的孩子啊！你有福气啊！这孩子这么争气，你也够费心的了。恭喜恭喜！羡慕，羡慕！”

来人很满足，，心里的花早就乐开，一朵接着一朵。笑得更幸福了。他不能显得得意。怕别人说他忘形。

郭老三一边盘算家里还有多少鸡，一边继续说道：“这些年，考上大学的孩子倒是越来越多，不像我们，小时候都不知道读书值钱，兄弟，你有福气啊！我家的小子以后要跟哥哥多学习学习，你是哪个坡的亲戚啊？我们交个朋友常走动走动。”接着他又跟旁边的小贩和顾客聊起来：“这大哥有福气是不是，羡慕羡慕！他孩子考上大学了，不容易啊，不容易呀！”周围的人听了，纷纷道喜，问他哪里人。

来人更乐了，一边谦虚说话，一边递烟。

郭老三看到气氛搞起来了，打开鸡笼让他再看看。说：“亲戚啊，你是摆宴席的，你先看看这鸡能上你们的桌不？能上，我也沾沾喜气，荣幸荣幸。家里头还有，满山跑，爪子够力气的很。哎呀呀，你有福气啊，没几个人有你这福气啊。”

郭老三又恭维了一轮。

来人笑意更深了，也给他递了根烟。说道：“我们也帮不上忙，孩子自己也努力，也够苦了他了。”

郭老三说：“是呀，是呀，我们是帮不上忙的，这是孩子的造化，也是你的造化，这孩子来报恩的，我家的狗仔，唉！皮的很！”嘴上说着嫌弃，满眼慈爱。

来人问：“多大了！”

“快三岁了，调皮！”郭老三弹弹烟灰说道。

“还小呢，还小呢……”来人乐呵呵地说。

正说着，后面人催郭老三挪车了，郭老三面露难色，看看来人，又看看后面的催促的人。太为难了。这时来了个小贩，说：“你们聊，郭老三，钥匙，我去帮你放车。”

郭老三感激不尽，对来人说：“哎呀呀，你这事情让人开心啊。”掏出钥匙对小贩说：“一会儿卖完鸭子，我们吃粉去啊。”

小贩乐呵呵地拿着钥匙摆摆手，开车走了。

“你这鸡养的好啊！油光滑亮的，上桌真长脸。兄弟，初七送去那礼坡，进路口转个弯就是我家了，你找不到，就问人，阿昌家在哪里，他们就给你指路了。”来人也称赞道。

“好嘞，好嘞。不懂我就去说，找摆升学酒的那家！哈哈哈！”

来人绷不住笑了起来。周围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又道喜了一轮。

给了押金，闲聊了几句，帮开车去放的小贩回来还钥匙了。郭老三一边招呼着，一边说：“鸡肉鱼肉扣肉，都得操持进来，也不容，来来来，兄弟，兄弟，大哥，这兄弟今年比我有脑子，养鸭了。呀！要不，你辛苦辛苦，带大哥过去看看？”

小贩一听，连连说：“倒是养了几只，大哥，你买鸭了吗？过去看看我那几只不成气候的鸭子？”

“没买，没买，我去看看，，呀！麻烦麻烦你了。”来人说着，接过郭老三递过来的烟。说：“兄弟，到时候坐下来一起喝一杯，不要着急家里去啊。”又对小贩说：“兄弟，你也来，坐下喝杯酒，老哥家没啥招待的，酒还是有的，喝多少都有。”

小贩一边勾着他的肩膀往他的摊位去，一边豪气冲天地说：“一定到！一定到！有酒一定到的！哈哈哈！呀！老哥好福气啊……”

等他们走后，郭老三坐下，美滋滋地看着咕咕叫的鸡。盘算着一会儿先买电动车，嗯！买红红的那辆。扛上三轮车，绑结实了再去买榨粉……儿子老婆都会高兴……

哎！小日子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