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与
我叫屈原。
我一生温暖纯良,不舍美与芳香,我想起夕阳西下时的汨罗江,那是我逝去的青春。
我曾彳亍江畔,行吟于江风草泽。孤傲而天真,凄楚而高贵,离群而悯人……
我想起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那一位江边渔父,他带着千篇一律的腔调问我千篇一律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搅浑泥水扬起浊波?”
“你为什么想得过深还自命清高?”
“你为什么标新立异又一意孤行?”
无奈感再一次浸染我的心间,我再一次地为愚昧的世人慨叹又悲哀,他的眼神,是那般地让我为他而可怜。
我摸着我的秋兰佩饰,嗅着我身上白芷幽香,再一次地向愚昧的人宣告我的志向: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
“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我宁愿跳到湘江里,葬身在江鱼腹中。怎么能让晶莹剔透的纯洁,蒙上世俗的尘埃呢?”
听罢我的话,他却微微一笑。
“沧浪之水清又清啊,可以用来洗我的帽缨;沧浪之水浊又浊啊,可以用来洗我的脚。”
那一刻,我又一次地洞见了世人眼中的不屑。
渔父啊渔父,你还是和世人一样不够懂我。
……
但我又有什么话可说呢?
我采撷一把柔软的蕙草,涟涟泪水沾湿了我的衣衫……
我的心一半如火焰般炙热,一半像冰霜般寒冷,我对着那满天星光,满屋月亮凄凄然:
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但——
我仍然要上天下地去寻觅心中的太阳。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我寻觅到的,不过是一声又一声的不屑,我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抛弃。
“屋里堆放的普通花草,你为什么不愿意同别人一样佩戴?”
“世界上的人都喜欢结党成群,你为什么偏要茕茕孑立一意孤行?”
“谁又能懂你?谁会真正去理解你的内心世界?”
……
我已然被所有人抛弃,但我仍然要洁身自好地栖居于世,既然无法容于俗世,便让我以诗意的方式最后道别。
于是,我来到了汨罗江。
我手捻兰花,翩然两袂,乱发长髯,任江风拂吹。
我曾是那样深沉地爱着这片土地,又是曾那样赤诚地报效着我的国家。
满目山河,江山多娇,奈何,终会为污浊的官场所败。
便让我生生世世,以此为归宿,追寻我的理想,永驻我圣洁的美德……
我毫无犹豫地跳进了汨罗江,我的身体一片冰凉,但我却前所未有地释然……
我以为那是我的归宿,但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几千年后,我生命的终点,竟成了与我志同道合者的起点。
我曾那样悲伤地以为,被官场放逐的我,无处可去,然而,我却被文学请回,出入于文字内外,游弋于山河之间,于神州大陆蔚然成风……
恍惚的沉眠中,我听到了无数声江边的歌唱,其中,有一首,让我不禁动容而涕下——
《汨罗江神》
——余光中
汨罗江神,
烈士的终站就是诗人的起点?
昔日你问天,
今日我问河
而河不答,
只悲风吹来水面,
悠悠西去依然是汨罗。
所有的河水,滔滔,都向东
你的清波却反向而行
举世皆合流,唯你患了洁癖;
众人皆酣睡,唯你独醒。
逆风而飞是高昂的令旗,
逆流而泳是矫健的龙舟。
急鼓齐催,千桨竞发,
两千年后,你仍然待救吗?
不,你已成江神,不再是水鬼,
待救的是岸上沦落的我们;
百舸争渡,追踪你的英烈,
要找回失传已久的清芬,
旗号纷纷,追你的不仅是
三湘的子弟,九洲的选手,
不仅李白与苏轼的后人,
更有惠特曼与雪莱的子孙。
投江的烈士,抱恨的诗人,
长发飘风的渺渺背影,
回一回头吧,挥一挥手,
在浪间等一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