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说:
高尔基沿着伏尔加河流浪过。马克·吐温在密西西比河上当过领港员。沈从文在一条长达千里的沅水上生活了一辈子。二十岁以前生活在沅水边的土地上;二十岁以后生活在对这片土地的印象里。他从一个偏僻闭塞的小城,怀着极其天真的幻想,跑进一个五方杂处、新旧荟萃的大城。连标点符号都不会用,就想用手中一支笔打出一个天下。他的幻想居然实现了。他写了四十几本书,比很多人写得都好。
每一个写作的人,似乎都有自己的一条“河“。有的波澜壮阔,有的极为朴野。这些河各不相同,但是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在不停地像河水一样奔流,不辞昼夜。
萧红从她的乡下逃到哈尔滨,又到北京、上海,最后病死在香港,她是一条颠沛流离的呼兰河。
沈从文先是出来当兵,后来北漂,从一个旁听生做到教授,错把张兆和当作了他湘西的三三,之后多次辗转,还是落脚北京,但是越来越沉默,临死还在哭喊,“我要回湘西”,他的河是湘西的一条无名小河。他的骸骨,回到了他的湘西。
当代作家里,张承志的河是“”北方的河”,跟沈从文南方的河不一样的是,北方的河,比如黄河、 额尔齐斯河,像北方人的性格一样磅礴澎湃。
王蒙的家乡没有河,但是他被下放到新疆15年,从此他的作品里,就出现了一条河,新疆的伊犁河。
迟子建的河是“额尔古纳河”,李娟的河,是阿勒泰的一条无名小河。
极少数作家选择一辈子都待在自己的“河”边。刘亮程一辈子呆在他一个人的村庄,他离不开自己的描写对象。李娟极少离开阿勒泰,她一离开阿勒泰,文字的灵性就没有了。
他们离开自己的家乡,就像失去了底气。很多人写自己的乡土特别好,但是他们写不了城市。他们不像张爱玲,上海的毛月亮就是她的河。她的不是河,是黄浦江。
但还是有很多人,选择了离开故土,河是他们的源头,但是成就他们的地方不是故乡,而是大都市。他们在漂流的过程中重新用回忆搭建了自己的故乡。他们不停地向前奔涌,从一条不知名的小河,慢慢流进长江,汇入大海,他们接纳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他们回过头来,看见自己的过去在河的上游,自己的现在在河的下游,他们最终完成了首尾呼应,如同他们的传世作品一样。
如果要写作,一定要找到自己的那条河,它在你出生的时刻就在那里,然后流经你的童年,最后流成现在的你。你是在不断变化的。抑或那条河不在你出生的地方,它是在你人生困顿的时候,在你山穷水复的时候突然撞进你的世界,它是王阳明的农场,是王蒙的伊犁河。人生总有一些特殊的时刻,让你柳暗花明的时候,看到“若有光”,人生开始呈现出新的面貌。你看到你从来没见过的“良田、美池、桑竹”,“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你要相信,总有一条属于你的河在前方一个不经意的路口等着你。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