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雨珠坠落时,总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钝响。蒋捷在《虞美人·听雨》里写尽了雨的姿态,也写透了人生的轨迹——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同一片雨云,落在不同的生命阶段,竟会洇出如此迥异的墨色。少年时的雨是热闹的,混着歌楼的弦乐与笑闹,雨声不过是红烛摇曳的背景音,连潮湿都带着几分娇憨的甜。那时总觉得雨下得不够大,不够久,仿佛日子会像罗帐上的花纹般,永远鲜亮簇新。
待到客舟漂泊,雨就变了模样。江风裹挟着雨丝打在船篷上,每一声都敲得人心头发紧。云低得要压进水里,失群的孤雁划破雨幕,叫声里全是漂泊的仓皇。这时的雨是冷的,凉透了青衫,也凉透了对前路的期许。我们开始在雨声里计算归期,在湿滑的甲板上学会平衡生活的颠簸,才懂有些雨,注定要独自撑伞走过。
而当鬓角染了霜色,再听雨声时,心湖已难起波澜。僧庐的屋檐朴素,雨声也变得清简,像老友隔着竹帘闲谈。那些曾让我们辗转难眠的风雨,那些以为跨不过去的坎,都随着檐角的水流,静静淌进了往事的沟壑。"悲欢离合总无情",是历经世事后的淡然,看惯了聚散,便连雨打阶前都成了寻常,任它点滴到天明,也扰不乱已然沉淀的心绪。雨还是那雨,只是听雨的人,早已把波澜藏进了皱纹里。
人生大抵就是这样,同一滴雨,在少年的眼里是诗,在壮年的肩上是担,在暮年的杯中是茶。我们总以为是外界的风雨改变了心境,后来才明白,是走过的路、受过的伤、放下的执念,让我们在雨里读出了不同的况味。
周末那天下雨,我就站在窗前听,听着听着忽然想起蒋捷的词。雨丝斜斜地织着,像在缝合岁月的碎片。原来最动人的不是雨,而是我们在雨里慢慢读懂自己的过程——从热烈到沉静,从执着到释然,终究在雨声里,与每一个阶段的自己温柔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