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人生的前十九年都是被规规矩矩地养大,上了初中之后就再也没有接触过同龄异性的奈奈生来说,突然之间有了恋人这一现实,真的需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完全消化。
鹤丸的表现和平时并无两样,依旧是该什么时候不做什么事,不该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她依然每天源源不断地收到来自其他付丧神的告状,依然三请四催地拜托他整理报告,依然要隔三差五地洗耳恭听他明为嫌弃,实为关心的嘲讽。
只有在那些工作都做完的夜晚,在清凉皎洁的月光中,在书房里,在万叶樱下,那柔软的唇和那若有若无地划过她脸颊的冰凉指尖会提醒她,他们的关系终究和以前不一样了。每次两个人私下在一起的时候,奈奈生总会止不住地怀疑,这个紧紧搂住自己的人,真的是白天自己那个吊儿郎当的近侍吗?那耳边的低吟,缠绵的吻,炽热的喘息和盈满她鼻间醉人的味道,真的属于她认识的那个鹤丸吗?
经过奈奈生无数次借着月光端详得出了结论,鹤丸绝对是个帅气的男人,静如初雪般清秀隽逸,动如……奈奈生非常识趣地打住了自己下意识接上“脱兔”的想法。她尤其喜欢看他的眼睛,那双清澈的淡金色的眼眸,平时深藏着不是慵懒就是狡诈的光芒,偶尔也会在战场上染上一丝狂气和桀骜;却在俯下身来吻她的时候满是柔情与眷恋,渴望中又带着不知所措。每当她直视着这样的一双眼时,奈奈生都会觉得自己丧失了思考的能力,鹤丸要是指东她绝对不会往西。
十二月末,琥珀带着她的近侍三日月来到奈奈生的本丸做客。她对于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消息似乎并没有显得多吃惊,只是淡淡地评论了一句:“反正鹤先生以后如果欺负你的话,就由我来收拾他。”
奈奈生手里一个剥好的蜜柑,一瓣喂给鹤丸一瓣塞到自己的嘴里,笑着打趣道:“好啊。毕竟鹤丸哪里像三日月殿那么懂事。”
“这丫头,玩笑都敢开到我头上来了。”向来七情六欲不上脸的琥珀两颊忽然飞上了一抹绯红,作势要过来拧奈奈生的脸。旁边的三日月倒是颇为大度,喝着茶笑眯眯地受了这一“表扬”。
奈奈生左躲右闪,身边的鹤丸却不停给琥珀的攻击让地方,眼看躲避不及,只好束手就擒,乖乖上缴了手里剩下的蜜柑:“我错了,前辈饶了我吧。”
琥珀撇了一眼,满脸嫌弃地避开了奈奈生的殷勤:“谁要吃那家伙吃剩的。”
2209年的最后一天,鹤丸说他要带奈奈生去逛新年祭典。
祭典并不是什么稀奇的活动,逢年过节都会有。奈奈生当审神者的第一年也曾经带着短刀们去逛过,只不过后来就渐渐习惯了大家一起围着暖桌胡吃海喝插科打诨的过年方式,祭典已经几年没有逛过了。
一想到这是她和鹤丸第一次出门逛街(奈奈生下意识地想回避“约会”这个说法),她就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她对着衣橱流连忘返了好久,最终还是放弃了穿振袖和服的想法,挑了一件高领的白毛衣,长长的下摆直到膝盖以上,外罩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再套上浅灰色的打底袜和小靴子。直到当她戴上亚麻色的针织帽子,站在镜前观察自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今天的穿衣打扮似乎浅得太像鹤丸了一些,又想到了在门外等着她的本尊,心情就愈发气馁了起来。奈奈生突然感觉到和鹤丸在一起的这几周简直就像做梦一样,她想到自己在现世的大学生活和本丸月光下炽热的吻,想到自己的过去,现在和一片混沌的未来,忽然感觉有些迷惘。
不知道在床上坐了多久,奈奈生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想必是鹤丸在门口等的十分不耐,自顾自地就进来了。奈奈生正准备向他道歉,却发现鹤丸居然少见地没有讽刺挖苦她的意思,只是迳自走到她的衣柜前挑出了一条深红色的围巾,难得细心地缠绕在她的脖子上,笑嘻嘻地打趣道:“果然这样才更像鹤啊。”
“我没有想这么像鹤的。”
“那么,就当是做鹤的新娘吧。”
“……”
这个话题之后,两人一路相对无言,正当奈奈生在脑子里搜刮着可以谈论的事情,好不破坏这个难得的晚上时,只穿三件的鹤丸却忽然将裹得像个球一样的她搂进了怀里。奈奈生下意识地惊呼后,又感到难为情起来,她左扭右扭,可是鹤丸说什么都不肯放手。他搂着她大步向前走着,边走还边对她说着什么,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侧目而视。奈奈生刚开始还羞得脸直发烧,但在感受到鹤丸有力的臂膀和平缓的心跳后,忽然感觉一切的顾虑都是那么的没有必要。她发自内心地抿嘴笑了起来,和鹤丸靠得更紧了一些。
总得来说,这是一个挺愉快的晚上,鹤丸看到什么新鲜的都想过去玩一玩,他看到奈奈生孜孜不倦寻找吃食的模样,立马又大声嘲笑她没有出息,可是在奈奈生把热腾腾的小吃递到他眼前时,又忙不迭地接了过去。
再后来,两个人就带着给大家的礼物,说说笑笑地回到了本丸开始赶上一年度的总结报告。奈奈生列提纲,鹤丸整资料,他还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边整边抱怨自己脖子好疼,腰好酸,灯太暗是不是该换一个了,小光还在下面等着要他帮忙准备明天的早点,自己却在这里浪费生命。这样抱怨三年下来奈奈生早就形成免疫了,只是一面笑着在电脑上敲打着,一面贴心地给他的茶杯添满水。
差五分十二点的时候,躁动不安的鹤丸却难得安静了下来。他将整好的资料往桌子中间推了推,不由分说地合上了奈奈生面前的电脑。
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但是当那熟悉的薄唇带着烫人的温度印在她的唇上时,奈奈生还是下意识地一激灵。她躺在鹤丸的怀里,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了去,只能喘息着本能地回应。
鹤丸的手不安分地摸索着,最后却停留在她的左臂上。左臂上的五道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还是留下了丑陋的疤痕,奈奈生难为情地想要扯下袖子,却被鹤丸一把抓住:“害羞什么?我哪里没看过?”
感受到他的嘴唇和呼吸游走在自己的左臂上,奈奈生的脸不禁烧得通红。鹤丸细细吻过了那五道伤疤后,又将嘴唇停留在了腕上的玉镯上:
“不要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昏黄的灯光下,奈奈生感觉鹤丸的手取代了他的唇,覆在了她左臂上。
忽然窗外传来了毕剥的烟花声,整个房间都被照得大亮,是新年的烟火。原来不知不觉中2209年已经成了过去,2210年随之到来。鹤丸盯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头刮了刮怀里奈奈生的脸蛋:“新年快乐,奈奈生。”
奈奈生靠在鹤丸的颈窝处,感觉整颗心里都是晕乎乎的:“新的一年,请多指教。”
鹤丸笑了笑,复又俯下身去。
当然,也不是没有过争执。
二月的某天,奈奈生刚从一上午的文山会海中解脱出来,关掉在线视频的界面准备读两页小说活络一下僵硬的思维时,却听到了自己的房门外有异样的响动。
长谷部的声音隔着并不结实的纸门,隆隆地在她耳边作响:“我要见主殿。”
鹤丸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有着不由分说的意味:“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是吗?原来鹤丸先生不知何时已经晋升成我的主人了吗?我可不知道。”从声音上来听,长谷部已经极力压制了自己的火气,连反驳的话里都带了刺。
再这样放任下去,他们两个不会在门口打起来吧。奈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拉开了纸门。
“有什么事吗?”
鹤丸想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出现,只是下意识地想把她往房间里面推:“没什么事情,长谷部和我有点事情要商量。”
一句“没什么”和一个下意识地推搡,莫名地让奈奈生心里多了芥蒂。她巧妙地避开了鹤丸的推力,语气都有些生硬:“鹤丸,身为本丸的家主,我认为我有必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这么认为。”
向来好脾气的奈奈生被鹤丸一句主观的推断点着了怒火。“长谷部君,”她淡淡地甩开了鹤丸紧攥着的她的衣袖,“我们去大广间谈吧。”
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奈奈生瞥见了鹤丸眼中转瞬而逝的惊痛。
“虽然自从主殿受伤之后就不再要求我汇报溯行军的动向,但是这一次实在是过于蹊跷,我认为不应该对您有所隐瞒。”二人刚一落座,长谷部便毕恭毕敬地拿出了探测器和图纸。
“这一次的活动位置是在丰前国,坐标东经xx,北纬xx。”
顺着他的手指,奈奈生看到了一个最不想看到的答案,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又一次被那双无形的大手擭紧。
命运的女神似乎向来不喜欢眷留在她身边,自己究竟要再被她捉弄多少次呢?
“……是我们本丸的坐标。”她轻轻说出这个难以接受的现实。
奈奈生怔愣了片刻后,忽然握住了长谷部放在桌子上的手:“那段时间,本丸有什么异常吗?”
长谷部的回答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没有,主殿,一切正常。”
奈奈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书房的,她浑身发抖,脑中纷纷扰扰。这怎么可能?身为审神者,身为对溯行军最为敏感的探测人员,她居然在那个时间段一点感觉都没有。
自己的本丸会有溯行军吗?如果有的话又在哪里?多年的工作经历早已让她将这里当作她的另一个家,她无法想象这个温馨又其乐融融的地方会藏着溯行军那么肮脏污秽的存在,光是想着门前那块短刀们经常玩耍的花圃和大草坪同时也是属于溯行军的地盘,她就不寒而栗。
她下意识地打开了角落里的CD机,用颤抖地手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可是无济于事。潺潺的音乐如流水般在房间里流淌着,可依旧无法安抚她狂跳不已的心脏。
书房的门被拉开了,这样不请自来还不打招呼的付丧神她只知道一个。“鹤丸吗?”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一些,“我有些不舒服,等一会儿再……”
鹤丸却不由分说地上前搂住了她,力气之大,让奈奈生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奈奈生,”她听见他恳求的声音,“拜托了,不要再插手管溯行军的事。”
鹤丸向来都是骄傲的,哪里用这么这么低声下气的语气和她说过话?只听他这一句话,奈奈生本还有些生气的心瞬间就软了大半。她抚了抚鹤丸的背,心情却五味杂陈。她想到了那堂并不十分精彩的历史课,想到了这些年种在她心里的疑问,想到了那支直指她胸口的黑羽箭,又想到了自己可能早已深陷危机的本丸和其他无数个可能情况和她一样的本丸……自己作为这一切的一切,唯一的知情人,若是在终点的不远处止步不前,那么近在咫尺的真相就永远不会显现了,先前付出的代价和牺牲也会通通变成徒劳。可是鹤丸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只不过是尽了一个近侍,一个恋人应尽的义务而已。
她早该料到,这个调查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奈奈生把这些复杂的思绪尽数埋藏在心底,笑道:“瞎担心什么呢,我可是和鹤丸约好了的,出阵之类的麻烦事早就洗手不干了。我就乖乖呆在本丸,能有什么危险?”
她感觉身后的双手逐渐泄了力气,鹤丸长舒一口气,轻轻地叹了一句:“好孩子。”
奈奈生抵在鹤丸的胸前,不愿意睁开眼面对他脸上的宽慰。直到鹤丸吻上她的眼角的时候,奈奈生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鹤丸的唇顺着她的泪痕一路吻了下来,直到用力地抵上了她自己的唇。他的吻缠绵又炽热,奈奈生的烦恼和担忧不多时就在他所给予的温度中渐渐被冲淡了,她不顾一切地回应着,却又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吻与以往的都不同,满是苦和涩,也可能只是因为他的唇沾上了自己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