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一切都又湿又黏,像是被困在了某种大蛇的胃里。奈奈生盯着眼前还在闪着光的电脑,报告的末尾,光标正在一闪一闪地跳个不停。
得快点把报告写完才行,只剩一两行了。就算现在不想写,也应该设置一下屏保什么的,不然多浪费电啊……她脑中划过这样的念头,手却沉重地怎么都抬不起来……
“奈奈生……奈奈生……”
有声音从很深很深的水底传来,声波的振动被水吞掉了大部分,显得不太真切。
疼痛感开始慢慢传来,像是有人隔着厚厚的棉衣用针在试探。与此同时,那个在水底说话的人声开始慢慢上浮——
“奈奈生……醒醒……醒醒,醒醒!!”
“唔……”伴随着一阵刺痛,奈奈生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书房天花板,看来她是报告写到一半的时候不小心从椅子上跌了下去。还有两张焦急的面孔:鹤丸和药研。药研的手还放在她的人中上。
“我……怎么了?”奈奈生试着支起身子,却止不住的开始战栗和出冷汗。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躺在鹤丸的怀中,身上还搭着他的羽织。
“晕倒了。”鹤丸简洁明了道,“我进来送资料,发现你倒在地上。”
药研的两道剑眉则拧到了一起:““大将,为何灵力亏损的厉害?都快低到刚入职时的水平了。现在我们本丸人数可比那时多了不止一倍,用那时的灵力水平来支撑现在的本丸,晕倒也不奇怪。”
“大概……大概是空调病吧,空调吹多了抵抗力确实会下降来着……”奈奈生没甚信心地看着药研。
药研却一动不动,显然没有买这个账。
“药研……”奈奈生轻叹一口气,“拜托了,我求你相信。”
过了很久,空气中才传来药研愤懑不平的声音。
“我身为护主的刀,到头来却要被主人保护着,真是令人惭愧。”
“保护主人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和主人共进退。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多,本丸面临的危险就越大。我可以向药研保证,只是普通的灵力亏损,那么药研可以相信我的解释吗?”
她忐忑不安地等了很久,才终于听到药研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请大将好好休息静养,短时间内不要再出阵了。这就和人类贫血一个原理,只要给它足够的时间,灵力自然就会慢慢恢复了。”
忠诚的医师离开后,奈奈生在鹤丸的协助下把自己转移到了床上。她将头小心翼翼靠在鹤丸的肩上,后者虽然一脸嫌弃,但好在并没有挪窝儿。
那次出阵后,又是两个月过去了。
同样的操作,她又悄悄地进行了数十次,每次都是在鹤丸那一部队的严密照看下。
她还悄悄地将本丸的敌军探测器作了改造,这样的话,每次有掺杂了她灵力的溯行军部队准备开始活动时,上面就可以显示出大致地点。
暗地里的一系列操作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可是探测器缺迟迟没有做出反应。她的三十多块灵力碎片仿佛石沉大海,再未掀起一点波澜。
“所以说,”沉默良久后,鹤丸瞟了她一眼,“追踪溯行军的人把自己追踪到了病床上。”
奈奈生低下头:“如果我能努力说服你,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范围内,你会原谅我吗?”
“你大可以试试,奈奈生。”
奈奈生在心里暗呼不妙,接着便看到了桌上还没设置屏保的电脑:“对了,报告……”
“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报告我来写。”
“真的?”
“还有假不成,我可不想看到某人之后一边熬夜一边哭着赶报告。”鹤丸说着便起了身,奈奈生的头梆的一声磕在了床头板上。
本丸大门外忽然铃声大作,按理来说时间已经到了黄昏,这个时候再来访客有些少见。鹤丸拉开门,果然迎头撞上了琥珀一张眉头深锁的脸。
“我的近侍接到了药研的来信,说奈奈生忽然病倒了,鹤先生。”
按照药研的性格,估计顺便把病情和自己的猜测也一丝不苟地写上去了吧。鹤丸思忖着,留意到琥珀脸上已然是一副已经猜到八九分的样子。
“奈奈生呢?”
“在楼上睡着呢。还有,琥珀……”鹤丸拦住了径直往二楼书房走去的琥珀,“奈奈生那孩子,我已经教训过了。你陪她聊聊天就行。”
听闻奈奈生没事,琥珀脸上的担心已然消散了不少,她回过头朝着鹤丸笑笑:“放心好了鹤先生,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说废话。”
撇开奈奈生忽然病倒这一层,这个夜晚还是非常愉快的。自从上次见面以来,两个审神者已经好久没有聊过天了,鹤丸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一旁听着床榻边笑语不断,一边赶着报告一边时不时地岔两句进来。
“然后啊,那个教授就说……”奈奈生正说着话,忽然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忙扬声道,“有什么事吗?进来吧。”
门开了,长谷部带着一脸焦急的神色走进了书房:“主殿……”他戒备地望着房间里多出的生面孔,迟迟不敢说出下文。
奈奈生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料到了是什么事,忙宽慰道:“没关系,琥珀前辈是知情人。”
长谷部清了清嗓子。
“事实是……我们终于探测到溯行军的动向了。”
“真的吗?”奈奈生激动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又立马被琥珀按了下去),“在哪里?”
“坐标美浓国,距本丸30公里以西。活跃信号持续了一分钟左右就消失了。”
“溯行军的大本营在美浓国?”奈奈生带着怀疑的神色,“知道了,辛苦长谷部了。等我明天带部队……”
“你哪里都别去,给我好好在床上躺着,明天我带着部队过去探查。”琥珀带着明显的不由分说的语气斜了奈奈生一眼。
“可是……”
“怎么,信不过我吗?”望着奈奈生欲辩还休的模样,琥珀忍不住作势在奈奈生额头上敲了一下,“调查情况我会用邮件发给你的,不用担心。”
奈奈生只得安静躺好,闭上眼睛遗憾地叹了口气。
两天过后,在本丸医师药研藤四郎的首肯下,奈奈生终于被准许下了病榻,本丸再次恢复了正常。除了个别人之外,没有人知道本丸曾经到过灵力差点枯竭的濒死边缘。
这天鹤丸远征回来之后,看到奈奈生正跪在他最喜欢的转转椅上,皱着眉头检查他写的月度报告:“鹤丸呀,报告的每个板块结束了是不会用俳句来作总结的,特别还是抒情性的俳句。啊……真是的,报告——特别是交给上司的报告——是很注重格式的……”
鹤丸只当是耳朵边刮过一阵狂风,非常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不介意你再写一遍啊。”
探知到的溯行军活动频率由于投放样本的增多也逐渐多了起来,最后固定到了大概一月一次,坐标则不尽相同。有时是在美浓国,有时却是在石见国,相模国,周防国……有一次,奈奈生甚至探知到溯行军出现在了豐前国,距离她的本丸只有几个街道的距离。可是无论溯行军出现在哪里,相同的一点却是:他们一次都没来得及和溯行军正面交锋过,每次赶到现场后,留下的都只是非常普通的,日常街道画面。
“在哪里……一定在哪里遗漏了什么……”奈奈生坐在桌子上出神地盯着对面的墙壁,上面已经贴了数十张相似却不尽相同的照片,都是历次出阵调查时得到的产物。
“哎呀,不用在意嘛。”在连续五次一无所获地调查后,本丸已经入冬了。远征回来的鹤丸抚了抚头发上的雪花,一屁股坐在了他最喜欢的会转的椅子上,“今天晚上有小光做的火锅哦。”
照片上的内容简直一模一样,都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街道画面,和她去万屋时经过的那些街道,串门时经过的那些街道别无二致。非要说出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拍摄时间的差异,从清晨到黄昏,直至深夜,每张照片上的时间各不相同。奈奈生叹了一口气,若不是她亲自探查到,她本人也怎么都不会把这么平常的地点和溯行军联系在一起。
她又一次翻找出第一次探查到溯行军动向的时候,琥珀发来的邮件,虽然已经读过很多遍了,但是她仍然不死心,生怕漏掉了什么小细节。
“我带领部队赶到那里的时候,溯行军已经离开,并没有探知到残留的气息。附现场照片。”
随邮件发过来的,同样也是非常普通的日常街道风景照。
“喂,我说话你有听见吗?今天晚上小光有做火锅,火锅——”
鹤丸式扰民奈奈生早就形成抗体了,她自动过滤掉了耳边的噪音,双指放大检查着琥珀发来的照片……
“啊!”奈奈生忽然瞪大了眼睛,牢牢锁定了照片上一处小小的角落。她戳了戳正坐在椅子上转圈圈的鹤丸,激动得语气都颤抖了。
“鹤丸,你看!”
虽然辨别不清,但显示在街道墙上的,确实是一串小小的数字。
“1……1867523……这串数字有什么意义吗?”鹤丸好奇地凑了过去。
“本丸编号。”奈奈生小声说。
每个本丸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编号,方便时之政府进行管理。虽说各个本丸都一个紧挨一个地坐落在各个街道上,但是出于审神者们对隐私权的顾忌,它们大多都被彻底隐蔽了起来,只有知道特定暗号或技巧才能进入。但是无论怎样隐藏,本丸的编号作为时之政府集中管理规划的手段之一,都是无法消去的。
“当时的溯行军,应该是出现在了这个本丸的外面,也就是说我联系一下这个本丸的审神者,说不定就可以知道当时的状况了!”
她跳下桌子,仔细观察着墙壁上剩下的照片。
“2738726……6372819……3537283……全部都是本丸的编号!虽然不知道为何溯行军每次都选择出现在本丸的外面,但是这样的话我们不是多了很多潜在的目击证人吗?这说不定是调查继续下去的关键性一步!等我先查一下,第一个本丸的审神者应该是……”
“等一下,”一直默不作声的鹤丸忽然打断了她的推断,他细细查看着奈奈生手里的照片,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为何你要推测溯行军会挑选本丸的大门外作为自己显现的地点呢?明明只要再往前几步,就可以先发制人,把敌人扼杀在摇篮里,而且是永远地……”
奈奈生显然是被他的猜测吓到了,双眼睁得大大的:“不可能!我做审神者这么多年了,就从未遇到过本丸里出现溯行军的状况……”
“你怎么就一定确定,那些出现过溯行军的本丸还会安然无恙呢?”鹤丸轻描淡写地反问道。
奈奈生的反驳被他硬生生堵了回去,她核对着照片和历次出阵记录的坐标,双手微微地颤抖着:“如果……我是说如果,鹤丸的猜测是正确的话,这可是审神者历史上从未遇到过的敌军新战术,现在事态紧急,我必须马上上报给时之政府……”
“主殿!”
是长谷部急匆匆的声音,这次他更是连门都没敲就直接进来了,这对于一个时刻把主的利益放在心中首位的下属来说,可以说是非常不正常。
“主殿,发现了新的溯行军活动信号!坐标是陆奥国,大致位置是……”
奈奈生在听到前半句话时就心生不妙,她接过长谷部递来的探测器,在小点的不断闪烁之中抑制不住地发抖。
“琥……琥珀……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