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气面罩罩在我脸上时,我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他没有停止,只是好缓慢。就像屋檐上留下的雨滴,慢慢地流淌,像是在试探这个这个世界,最后才选择义无反顾地撞击地面。显示仪上又出现了一个波峰。我没死。
这不算什么,从我意识到自己变老的那一刻开始,我裹挟着周围地一切,和我一起变慢。上楼梯变慢,过马路变慢,做饭变慢,日出日落之间也很慢。打开电视机,我杵在它前面,再一看才半小时。也许你认为睡觉会让时间变快吧,但是我躺在床上,一觉醒来,天边还挂着月亮和星星,我注视着他们,他们注视这大地。
此刻,我注视着天花板,不禁想问:朋友,你对“老”的定义是什么呢?
或许你认为是退休,退休嘛,证明你对这个社会的贡献已经划上句号。可以堂而皇之地领着退休工资享受着什么也不做的日子,许多年轻人不就期盼这一刻吗?或者你认为是老伴去世,老伴去世,这一辈子陪伴你时间最长的人走了,至此孑然一身,没人在和你吵吵闹闹,你知道不久就迎来你故事的终章。或许你认为是感觉自己重心不稳摔倒后无法料理自己那一刻,躺在床上,行尸走肉至少能走动,而你只能做木头。老了,不是人生平滑过渡到来的,它来得猝不及防,令人惊慌失措,捉襟见肘。
是的,有的人接受自己年老,打太极,跳广场舞,出国旅游,上老年大学,我也想过,我也做过。不过做这些的前提是你还能行动自如。但是都无法抗拒一个人坐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凄凄惶惶。其实,即使有许多方式可以看似不老,但是每时每刻都在变老。把假牙摘下,假装刷牙的时候,做饭时多放点水将米饭煮得更软糯的时候,下雨的时候,女儿回来的时候,女儿不回来的时候,进医院的时候。
此刻,在我病床前的这位并不是我的女儿,她只是我的保姆,我叫她小吴。第一次摔倒住院时,女儿太忙,从中介公司找到她。虽然她有些粗心,但是还能照料我的生活,皮蛋瘦肉粥也熬得够烂。闲下来的时候,好会操着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和我聊聊她的家乡,吴家庄的人和事都在我脑海勾勒过很多遍,虽然是东家长李家短,但我想写出来比许多电视剧还鲜活。偶尔我也会说说我年轻时的事情,指着照片渲染自己的光辉岁月,听见她爽朗的笑声,恍惚间觉得旁边这位就是我女儿。
摔倒几次,女儿总是匆匆来,匆匆去。我也理解,她要工作,还要照顾上中学的外孙,他越来越大了,见着我也总是埋着头玩手机。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属于未来和希望,而我注定只在过去和老旧。所以,我有时候极力地想,也只想得起来女儿小时候,她妈妈出差,我给她扎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子,我看着她背着书包上学去的背影。她上初中,把短跑第一名的奖状带回家的自豪,她上高中,挑灯夜战复习的专注。后来,便越来越模糊,直至现在,我想她来,只是一个点,一个模糊不清的点而已。
本来小吴要给她打电话,我拦住了。我好像隐约知道风筝的线快要断了。我老了,要死了。我也不希望他们在我面前伤心或者淡然地哭一场。我知道我这棵老树是如何变枯萎的,最后一篇叶子掉落的时候,我并不悲伤。这片叶子上的叶脉如此清晰。就像我的一生,上学、工作、结婚、生子、退休、老死。不急不躁,按部就班。
我的父母为我负责,替我择业择偶,我为我的女儿负责,为她买车买房。一步步地,我看她走上人生的正轨。我们就像脱轨的列车,留在了原地。人啊,能量总是那么弱小,肩负子女走向未来,便无暇顾及过去,顾及父母。
想通了这点,至少我是幸运的,我还有清醒的意识。我只想做出生命的最后一次选择。现在我明白,钱财于我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女儿,你不能怨我,你的生活很安稳,但是我生命尽头,小吴替代了你,消解了我的病痛和孤独,让我还能有点苟延残喘的勇气。
遗嘱
立遗嘱人:李军
性别:男
出生日期:1944.5.10
民族:汉
住所:临海市凤凰栖境小区
我患心脏病病症,身体随时可能发生意外,故特立此遗嘱,表明我对自己所有的财产在去世之后的处理意愿。
我有财产如下:
1.房产一套,座落于临海市和平街42号的30平方房产1处(评估值60万元);
2.银行存款20万元,存于农业银行和平路支行帐号为:62220225187740560
现对归我所有的份额,作出如下处理:
1.由我的女儿李爱红继承1元。
2.由吴梅女士继承房产和存款共计80万元。
3.不必举行葬礼,骨灰由吴梅女士撒入海里。
遗嘱由吴梅执行,性别、出生日期、民族、住所。
立遗嘱人签字:李军
2019.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