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那年我认识了你，老师安排我坐在你的左边。

第一次换座位，对于我这样一个害羞、胆小怕事的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已经和原同桌稍微有点熟悉的我再也不想重新认识新的朋友——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怪我自己太过内向。所有的人都站在教室外等候老师的安排，周围同学们开心的聊着天，不时发出夸张的大笑，甚至打闹了起来。只有我在队伍的最后面伫立着，无从适从。

“黄成泽！”

我连忙走进去，老师指着倒数第二排的地方说：

“你就坐那，李黎的旁边。”

我看准那个位置走过去，看到你时楞了楞坐了下来，想：痛苦的日子要开始了。

换了座位后，每个人似乎都和新朋友相处得很愉快，惟独我呆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望着一个个兴奋的面孔心中泛着苦水。

“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声音时我还有些发蒙，不自然地答道：

“……黄成泽。”

“我是李黎，你好啊。”

没料到你竟然会主动和我打招呼，心里有些意外，我观察着你：纤细的身躯，俊朗的脸，一双眼睛很清澈，仿佛随时都能掉进去。我有些看呆，正准备回过神来你却突然对上我的眼睛，我赶紧若无其事地把眼神移到别处。

体育课总是让我郁郁寡欢，没有喜欢的运动的我只好绕着操场漫无目的的转悠，累了就坐在花坛上休息片刻。当我看到你时你正运着篮球对峙着敌人，我不免暗自在心里为你加油，希望你能投进。而事实也正如我所想的那样，原本就高挑的身材再加上一个漂亮的假动作，轻而易举的就穿过了那人直奔篮框。看见你洒脱的背影不禁又想起你第一次和我打招呼的场景，突然有些温暖。你接过朋友的水，酣畅淋漓地喝了起来，仰起的侧脸在太阳的映照下显得似真似幻，恍惚中感觉你是遥不可及的梦。就在我准备起身离开时你发现了我，朝我跑了过来。

“你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啊？过来一起玩啊。”

我摇摇头，小声说：“我不会打篮球。”

“多打打就会了，来嘛，很有趣的。”

“不行，我不喜欢。”我咽了下口水，“我不行的。”

“走啦，大不了我教你。”你硬扯着把我带到了场上去，我力气敌不过你，只好硬着头皮上。，我拿着你给我的球傻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快投啊！”你一脸期待的看着我，“试试看，投一个！”

我心想：早结束早好。然后不管不顾的投了出去。

“进了！厉害啊！”你突然拍下我肩。

我不好意思地对你笑笑，自嘲道：

“其实我还挺有一手的嘛，哈哈……”

“就是嘛，别那么自卑，要相信自己。”你看着我，眼神很坚毅，我迅速转过脸看向别处，“恩……”

“喂！李黎，要上课了啊。”远处传来你朋友的声音。

“哦，好！”你转过头来，“那我先走了。”

“哦。”

看着你离去的背影有些想笑，也有些苦涩，心里闪现过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

运动会迫在眉睫，同学们都跃跃欲试，争先恐后的挤到体育委员处报名，我自然是没有兴趣，坐在位置上任思绪随意漂流。你拿着表坐在我右边仔细填着，我悄悄盯着你的样子，若有所思。你报了很多项目，我感叹你厉害的同时又不自觉的想你身体是否吃得消。就在你快写完时我也恰好收回了我的目光，拿出语文书，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你不参加吗？”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只好支吾着：

“恩……再看看吧。”

“别犹豫不决的像个女生似的，我帮你报个吧！”你想了想，“就800米好了。”

“啊？”我慌张起来，“算了算了，我不去，你去吧。”

你没说话，走开了，我担心你是不是生气了，随即又嘲笑自己，你怎么会和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动怒呢，可这样想着又失落起来。

运动会那天全班都去操场上观看赛事，整个校园人声鼎沸，只有我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坐在寂寞的教室里盯着漫画。广播不时报导着接下来的项目和参赛成员，“短跑50米即将开始，请各位参赛的同学迅速到位！以下是选手名单：赵祥、李黎、陈爽……”李黎？参加短跑？我很惊讶，但转念一想，反正你都报了很多项目了，也不差这一个。不过接下来一个想法扰乱了我：去看看比赛的情况吧。这样想着时脚已经鬼使神差地走了起来，不多时就来到了操场。操场周围被同学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只好伸长脖子朝起点望去，还是一眼就抓到了你。你穿着简单朴素的运动服却依旧不失风度，脸上有着自信的笑容，仿佛一切都被你捏在手中。抢声响起时你第一个冲了出去，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人群就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叫声，你很容易就拿到了第一名。心里为你自豪的同时真的感觉你很伟大，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挥洒自如，就像是神一般的存在。我望了望终点，没有发现你的人，于是准备离开。

“喂！”刚走到楼下时熟悉的声音冲进我耳朵。

“黄成泽！”

在叫我？我疑惑地转过身，看见你跑了过来，脸上难掩喜悦和自豪。我勉强笑笑，心里在打鼓。

“你来了。”你大口呼着气，笑西西地对我说。

“来看看，随便看看，那个……漫画看完了，没事做。”我撒了个谎。

你没有注意我说完谎后的别扭，开心的告诉我你得了第一。

“呵呵，恭喜你啊，你真厉害。”我想起上次那件事，突然鼓起勇气：“上次你怎么一生不吭的就走了？”

看着你莫名其妙的表情，好像是已经忘了。想想还是算了吧，于是我对你摇摇头。

你好像又突然想起什么：“是填表那天吗？”

我点点头。

“我是怕你为难。”你是这样跟我解释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松了口，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那回教室吧，我还要为下场比赛作准备呢。”

你上前揽过我的肩，体温倏的传给我，让我差点就想挣脱你，但我没有。

刚到教室门口，我们就不约而同的看到了你桌上摆着的一张纸条，你冲到桌边，我也跟着走了过去。你一边嘟囔着谁放这的啊，一边三两下的就打开了纸条。我小心翼翼的凑过去瞄了一眼，就无法再让心平复下来。

——是情书：我喜欢你，某某某，放学可不可以留一下……

后面的内容我无心再看下去，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印象深刻至极。——那是隔壁班班花的名字。

有次下课听到几个男生聚到一起讨论哪个女生长得漂亮，她的名字就成为了大家票选的主角。当时根本没在意的这个人在此刻却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袭来，我偷偷看了一眼你的表情，自然是无可否认的惊讶，更多的是一种欣喜和骄傲。也是，哪个男生碰到这种事不兴奋。我强忍着心底某种情绪的升腾，挤出笑：

“哇！是班花诶，你真厉害。”

“嘿嘿，没想到我这么幸运啊！”

“恩……祝你幸福。”

“干吗说这种肉麻的话……你也去找个女朋友啊。要不我帮你介绍介绍？”

“不用了。”我毅然决然的拒绝了你的好意，那一刻竟期待你眼里有哪怕丁点的失望。

“哦。”你有些失望，“那你以后有了女朋友要告诉兄弟我哈，记得请我喝喜酒！”

我扯了下嘴角：

“好。”

的确看到了你眼里的失望，但我明白那只是你的单纯，就像是我坐在你左边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而你右边，注定不会是我。

时光荏苒，周遭的一切都在迅速转变，我和你不知不觉中竟已当了一年多的同桌，想想很快乐。这一年中放学后我和你经常一起走，偶尔你的女朋友在教室外等你时，我才知趣的偷偷走开，不想打搅属于你们的美好时光。

有次放学你问我为什么不和你们一起走时，心里原本苦涩的心情，却没有传达给大脑，反而是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假装豁达的对你说：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啊！我在你们身边多尴尬啊，少我一个又不会怎样。”

而你当时认认真真甚至是有些严肃的回答却让我当场傻眼：

“不会的，少你一个就等于少了很多，我要珍惜你这个朋友。”

“……”我承认，我是有些动容，但我深知那只是你的单纯、只是你的单纯而已，我不应该想太多，也不能去想太多。你的单纯就像是夜空的星辰，它的永恒是因为我终究触碰不到它，而当某天我能摸到它了，也只能说明一切的美好都将因此而破碎，再也见不到当初纯真的感动，只留下无尽的悔恨与遗憾。

有天中午，你和女朋友一起走了，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哥哥突兀的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说：

“爷爷死了。” 仓促的连一个小小的逗号都不愿打上。

在殡仪馆里，奶奶哭了很久，眼睛被烧过似的火红着，轻而易举的就灼热了我的目光。她看见我到了，立即向我走来，明明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奶奶身上的情绪仍能过渡到我身上，那一刻，我恍然大悟，爷爷是真的已经离开了我。我走到棺材旁，爷爷闭着眼，仿佛在熟睡。我宁愿他是在做噩梦，噩梦醒来后的日子依旧美好；我也宁愿相信我是在做噩梦，醒来后依旧能看到他，看到爷爷熟悉的脸。可我知道这终究只是我的幻想，无法成真。电话这时突兀响起，我赶紧接起来。

“黄成泽你在哪呢？中午出来玩啊。”

我咬紧牙关，努力想让自己保持镇定，但泪水还是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

“黄成泽？黄成泽？”

“我爷爷死了。”

“什么？”

“我爷爷死了。”泪水越发汹涌，挡不住。

“别哭了。”你的声音变得有些低，“还有我。”

还有你。那一刻，从来没有过的难受席卷而来，淹没了我。

初三最后一个星期的某天晚上你突然打电话给我。

“喂，李黎？”

“是黄成泽吗？”

“恩……”

“快出来！我们聚一聚，好好玩玩。”

“只有我和你吗？”

“不是啊，还有很多人，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我还要复习呢，算了吧……”我撒谎。

“快出来啊！我们难得一起玩玩，我在你家十字路口这等你，我马上就过去！”嘟——你挂了。

放下电话，心里很矛盾，想了想还是去吧，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了……

来到十字路口，没有看到你，我左顾右盼，生怕和你错过。远方一个黑色的影子越来越明亮，朝我走来。直觉告诉我那是你，待你走近，我看清楚了你，今晚特意的装扮比平常更加耀眼：黑色的衬衣、浅蓝的牛仔裤、脖子上戴着异常闪耀的项链，外加手上的黑色手镯。让我觉得今晚的盛宴就像是我和你的告别仪式。

“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

“没事，我也刚到。”

“那走吧？”你又揽过我的肩。

“去哪儿？”我突然有些惶恐。

“KTV啊，我朋友们都在那呢，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可是……我不喝酒。”我有些着急，“而且我一个人怎么回家……”

“到时候我送你就好了啊，走嘛。”

你拽着我朝KTV走去，我无言以对，只好忍了。

来到包厢，我很尴尬，你的朋友们都穿得很时尚，显得我格格不入，可此刻逃走也不行了，只好和你一同坐下，但我始终一言不发。好在你的朋友们都自顾自的，没有人找我说话，或许我的存在感就是如此薄弱吧，没人会注意到我的。

“黄成泽。”

“啊？”我看向你。

“不开心吗？”你一脸关切。

“啊……没有没有，你玩你的就好，别管我啦。”

“这怎么行！来这里就要开开心心的。”你端起一杯酒递给我，“来，喝酒喝酒！”

“这……”我端着酒杯皱了皱眉头。

“喝啊！要不我陪你喝！”你又端了一杯和我碰了一下，就二话不说的一饮而尽。

我也学着你的样子，一股脑喝了下去。

“不错不错，哈哈。”你笑着看着我，“怎么样，味道很好吧？”

我只感觉体内像是火一般在燃烧，有种想吐的感觉。不管不顾地冲到厕所，就呕了起来，十分难受。走出厕所，看到你们仍玩得高兴，还是不打扰你们，自己回家好了。走出KTV，街上昏黄的灯光只有几盏，大多数破裂了，行人几个，看起来异常清冷。我刚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黄成泽！”你冲上前来。

“啊，李黎，我要走了，不好意思。”我略带抱歉的望着你。

“我送你回家吧，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不用啦，你快回去和你朋友们玩，我可以自己回去。”我转身就要走。

你还是追了上来。

“那你怎么办……”

“我？你还担心我啊？你看我这么强壮，谁敢动我？”

你捞起衣袖，给我秀起你的肌肉，我笑了出来，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沸腾着，难受。

“谢谢你。”我停下来。

“谢我什么？”

“谢谢你在我身边啊，谢谢你和我玩啊，谢谢你……能够送我回家啊。”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们不是朋友嘛？”

“是啊，我们永远都是朋友，永远都是。”突然吹起一阵轻风，我盯着你飘起的发丝有些发愣。

“那不就对了？”你依然毫无顾虑、一如往昔的揽过我的肩，带着我向我家走去。

从遇见你的那天起我好象总是被你这样带着，跟着你的脚步，未曾为自己选择过什么，做过什么；我好象总是在你的身边陪着你，而你也陪着我，但我知道，那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遥远。你无法给我我想要的，我也不能给你什么。我和你之间隔着的这面墙，难以摧毁、厚实而坚固。

中考前夕我便打定主意还是升入这所学校的高中，而我的成绩也只能是这学校的料。当我问起你会去哪所高中时你急忙回我“和你一起！”我哑然，心中五味杂陈。即使真的在同一所高中，也奇迹般的分在一个班里，那又怎样？而后来结果居然也真的兑现了你的诺言，但稍微与之分歧的是我们并不在同一个班。在那之后我时常又会想，如果我们能在一个班里，或许彼此之间的距离就不会被拉得那么快那么远，至少每天的见面是避不可免，至少我还能和你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然而一切是不可能成真的了。我在现在这个班里，又被迫认识新的朋友开始了新的人生。你当然也是如此。偶尔只是在教室里闲坐着时望见你一闪而过的身影消失于窗户上，脸上是一如多年前的璀璨笑容，却难免增添了一丝成熟。围绕在你身边的，是你的新伙伴；偶尔，你我在走廊或是街上意外遇见时也只是擦肩而过，我什么也没说，你也什么也没说。你的眼神始终没有焦点，而那焦点里自始至终都不可能有我。里面有的，或许是我身旁的一处风景，或许是我身后的某个美女。你始终是朝前朝后朝右，却永远不会看向左边。因为那是一个艰难的境地，亦是你永远不会知晓无法接触的东西，那里是我的孤单领域，无人能扰亦无人想扰。形同陌路一开始我就知道，但我自欺欺人太久，不知不觉中竟连自己也信了。而最终一切都会归向毁灭。

高中后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运动会我依旧没有参加，两天的喧哗和聒噪与我无关。最后那天晚上我上网在空间里写下了一篇日志。主角是你，但隐去了最重要的字眼。隔了几天再去看时，发现下面有几十条留言，无非是“我支持你，成泽加油啊！！”，“哇，这也敢公开，你太有勇气了！我佩服你！”，“希望她能看见哦！”云云。我笑了下，不知道你是否看到了。QQ里你的头像已经很久没有跳跃起来，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做究竟能得到些什么。或许只是一种发泄、一种难以启齿，所以戴上假面的另类表达。这时我突兀发觉今天是4月1日。点开你的头像，是灰色的。刚输入几个字又删去，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原本酝酿在心底的千言万语此刻都下落不明。踌躇许久，终于还是发了出去。只有几个字。

“我喜欢你。”

我盯着电脑屏幕呆了几秒，关掉对话框准备下线时，“你”突然跳动了起来。

“？？”

心漏了一拍，同时不安分的跳动起来，愈演愈烈。长期以来积聚着的情感与力量仿佛都想在这时冲出体内。

“我，喜欢你。”

“。。。。。。。”

“不知道你看到我写的那篇日志了没有。其实，那个人就是你。”

“你是……黄成泽？”

“我真的喜欢你。”

“别开玩笑了。”

“真的。”

“滚！”顿了顿，“以后我再也不理你了。”

我看着这句话楞了很久，随即发出一句：

“我才不喜欢你。愚人节快乐。”

没有回音。

“我怎么可能喜欢你，我有病啊？”

没有回音。

“开个玩笑都开不起，去死吧！拜拜！”

依旧是沉默。

我立刻删掉你，然后关掉电脑，失神了很久，最后苦笑了一下。

我不喜欢你，我没有喜欢过你！李黎，我真的不喜欢你啊！梦里，我站在你的身后，无助且不争气的流出了眼泪，你依旧没有说话，而是漠然向前走去，逐渐消失在黑暗尽头。

什么都会过去，唯有回忆久不停息，仿佛缠绕我一生，也不尽兴。

感谢你给我的绮丽，在这最寂寞的节气。

即使喜欢你，也只能是以这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