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爷是少有的来茶楼听我评书的人。
也是冲我评书来的人中唯一一个穿长衫的。
茶楼不大,正大门两条杠分三个口,中进旁出;跨门槛右手边上是L型长柜,摆着几大缸老板自己泡得青梅酒,老板有时候坐柜子后面看电视,自嘬去不少。
一楼大厅零散摆着十来张桌子,藤木编得椅子围着桌子放成圈儿,在那最前面摆了个红木漆的讲桌,那就是我工作的地儿了,一般来说上面只有一壶茶,一块惊堂木,一个麦而已。
至于二楼是雅座包厢,那的客人是不听我这糟践货的。
便是说实话现在人有几个听评书的?来这茶楼的,又有几个在心底不嫌我烦?于他们而言,放两首流行音乐比听我说书要快活多了。
也多亏了我老板坚持认为开茶楼的,里面一定要有个说书的才有味,尽管不知道是什么味,但事关我温饱死生,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但这陆爷是个例外,他是来茶楼的客人里头一个冲我来的!
打陆爷第一次来我就觉着他不一般,高高的一个白胖子,一身灰朴大长袍,打眼一看比我还像说书的;一只手里盘着核桃,一只手掀下袍坐下,点一壶毛尖儿,一盘瓜子,再来两盘绿豆糕;一坐就是一个响午,也不见有客来,我一下就明白了,这是来听我说评书的。
后面人来得次数多了,这前脚跨过门槛,后脚跑堂的就给引到位子上了,落座就有老三样给摆上。
但不管来几次,都是那一袭灰长袍。
我总是盼着他来,虽说他冲着我来不会使我雷打不动坚如磐石的工资有一点点涨幅,但他每次来都会捧场性的叫跑堂给我上几盘瓜果,有时是糕点,总归有个零嘴儿;像他这样守老祖宗规矩的人,不多了,我属实是喜欢。
于是闲暇之余我也会去他座上聊个几句,也算是个点头之交了。
这天儿老板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搞哪弄了台投影仪来,说要给我们看看大师风范,就在大厅里放起来侯宝林说相声。
我也乐得清闲,在下面有一茬没一茬的磕着瓜子儿。
这陆爷一进门就傻眼了,这台上不放大小伙子该放投影仪了?
眼珠子一转悠瞧见我了,冲跑堂摆摆手就奔我来了。
我一看陆爷过来了,赶忙收拾桌上的狼藉,陆爷过来也不客气,落座就问
“怎得今天放假啊不上去?”
“不上去,不上去,今儿老板来性子了”我笑着回答他“反正工资照发,没差!”
陆爷也乐了,对着跑堂的说不要以前那老三样了,又问我能不能喝。
我想了想指着柜台上几大缸说那个行。
陆爷对着跑堂的要了十两青梅酒,三碟绿豆糕,三碟牛肉干;我心想新三样!
老板也来劲了,平时没人点他的青梅酒可是把他给憋坏了,这下逮到个自然就不会轻易放过,张口就开始吹嘘
“老陆你可算是走了运了”
“咋了”陆爷看老板神兮兮的,也有点被虎住了。
“我这青梅酒一般可不容易喝到!”
陆爷探头啾了几眼柜台“我寻思那不是还有几大缸吗?”
“那是他们不懂!”老板眼看唬不住人,急眼了“我这青梅酒用的青梅是从河南许都运过来的,你知不知道许都?当初青梅煮酒论英雄就是在那!我这青梅就是曹操煮得那个的孙子辈儿!”
“再说功效,开胃健脾生津止渴自不必多说,这夏日解乏,冬日暖身更是好手,这喝得多了,喝个三五十年还能延缓衰老还……”
陆爷接过海碗一抿,赞叹道:“当真是清凉解暑,这一口下去,胸中郁集之气荡然无存。”
老板正要得意,又听他说
“真是一碗极好的青梅汤。”
老板扭头就坐下继续看她的小电视,嘴里还叨叨着什么“不识货”什么“憨批玩意”什么的。
我不敢笑大声,赶忙捏起一块绿豆糕送入口中,上下一碾,绿豆糕顿时在口中化为粉末,又与口水搅和粘作一块,牙齿轻挂舌苔,密麻麻的香味在口中绽开。
捧起海碗,碗中冰块碰撞碗璧啷当响,抿上一口和着糕点咽下,一时间辣气由胃从喉口贯出,又恰遇上绿豆糕的甜味与青梅酒的薄酸还留存嘴中,三股势力在嘴里刀兵相见,攻城掠地,好不刺激。
等他们消停了,又将牛肉干送入口,若说绿豆糕是江南娇媚小家碧玉,那么牛肉干就是塞北红装热烈胜火,她的韧是足以让人反复咀嚼,又在一次次的咀嚼中,她自身的盐分完全溢出,再加上火辣的身躯,真是让人忍不住皱眉一口一口的把酒送下。
老板的酒意外的醉人,没一会我就已经醺醺然,陆爷更是红着一张烤鸭脸在一旁傻笑。
“呵,呃,嗝呃”陆爷打着酒嗝来搂我,非要和我聊过去。
“我和你说,陆爷我读书的时候,也说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