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在天上总有这么一颗星,它孤立于群星之外,它的光芒虽不及其他的星辰璀璨、绚丽,也不及它们耀眼夺目,有时甚至黯淡无光,但它依旧挂在夜空中,那么倔强,那么孤独的亮着、闪耀着,有时只在隐隐一瞥间,人们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世上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一种人,他们就如那颗孤独的星辰般,不与世人同处,却依旧闪烁着光芒。
避水剑
八月十五,中秋。
避水剑插在安华寺的赑屃石碑上已经三天了,这三天来寺庙观看的人不计其数。
赑屃托负的石碑上,本是镌刻着一段佛家经文,此时只见石碑字面凹陷几分,那些经文均被人削平,只留下一个大大的“剑”字。字迹圆润,入碑深刻,却是指力所为。
当今世上能有此指力之人,屈指可数。
可人们在意的并不是这个指力浑厚的“剑”字,而是插入石碑中的那把剑。滢滢清澈,圆润生辉,任谁都识得这是避水剑末端的避水珠。
一十七路避水剑法,当世无双。这是形容避水剑的主人顾长剑的,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绝代剑神。
至于这避水剑为何会插在安华寺前的赑屃石碑上,不但围观众人不知,就连顾长剑本人也不得而知。
他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远在百里外的神龙帮喝酒呢。
他连毙两匹快马,日夜兼程,总算在八月十五这一天赶到安华寺。随他一起来的还有神龙帮帮主赵天南。
两声轻嘶,两匹嘴吐白沫的快马刚到安华寺,便倒地不起,马上之人掠身而起。
众人见此无不后退三步。
“顾兄,这可真是你的避水剑啊。”神龙帮主赵天南嘴上喃喃道,可眼睛却盯着那石碑上的“剑”字。
顾长剑伸手沿着石碑四周轻摸一遍,道:“此人以手掌将经文削去,又以指力写下这剑字。这等刚柔并济的功力,当真匪夷所思。”
此话一出,众人才知道那石碑上的字迹,远比避水剑更吓人。
赵天南面色凝重的走到石碑前,沉默一会儿,道:“此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你的剑偷走,又身具这等功力,却不知所图为何?”
顾长剑摇摇头,左脚一点,掠上碑顶,看着避水珠,伸手取剑。
众人见此,不禁屏气凝神。
避水剑刚拔动,就有一股微弱的碑裂声传入顾长剑的耳里,仿佛再一用力,这石碑便会碎裂似的。
顾长剑知晓这必是用刚柔并济的内功将剑插入石碑,自己倘若一味的用刚,或者用柔,这石碑必会碎裂,到时候避水剑虽然取出来了,但在众多人面前,却也失了颜面,若传到天下人耳中,还不得贻笑大方。
顾长剑暗道:“这偷剑之人的心机,不可谓之不深。”
好在自己的内功也属轻柔,只要力道猛些,想来也无事。当下不敢大意,默默运气,以自身轻柔之力传入剑身,慢慢将剑拔出。
只见避水剑光滢青透,忽的玱琅一声,顾长剑猛地用力,将长剑拔出。他右手一挥,剑影三千,发出咚咚的声音,如大雨砸入水中一般,清脆悦耳。
“好!”赵天南拍掌笑道。众人也不禁附掌喝彩。
顾长剑掠下石碑,来到赵天南面前,温声道:“这人不简单。”
“的确不简单,单凭他偷了你的避水剑就已极不简单了。”赵天南沉声道。
顾长剑点点头,他扫了一眼人群,淡淡道:“他居然有意将避水剑插在这,那他本人就一定在这。”
赵天南也看向人群,道:“你方才取剑的时候,我就仔细观察过他们,并无异样。”
众人见他们望来,不禁后退几步,心中发怵。绝代剑神和神龙帮的威名,不由得他们不怕。
“无异样?”顾长剑皱眉沉思,忽的抬头看向安华寺。
赵天南也察觉到什么,道:“他在寺中?”
“除了这里,我已想不到其他的地方了。”顾长剑道。
赵天南颔首道:“如此,我且去闯闯。”说着大步而去。
“吱”。当他刚登上台阶第一步的时候,安华寺那落了红漆的大门就打开了。
只见一个年轻和尚走了出来。他双手合十,道:“敢问是谁取的避水剑。”
顾长剑见是个小和尚,心中虽是诧异,仍是自视甚高,朗声道:“是我。”
那和尚含笑颔首,径自走到石碑前,围着碑身看了一会儿,便伸出手指,在石碑一角,沿着一道细缝轻轻一划,只听咔咔声,那石碑便从那一点,龟裂至整块石碑。
赵天南和众人大惊。
顾长剑知道这是刚才自己拔剑时不慎留下的细缝,此时这小和尚却只看一眼就知道,不禁面色凝重,沉声道:“小和尚,好眼力,那这剑可是你偷的?”
和尚摇头道:“小僧哪有这等本领。更何况这不能叫偷,只能谓之拿。”
“哦?从百里之外拿走我的剑?”顾长剑冷笑道。
和尚躬身道:“施主若想知道是谁拿的,进寺便能知道。”
顾长剑眉头微皱:“你是说,偷,拿我剑的人就在寺内?”
和尚仍是躬身,却不在作声。
“里面恐怕有诈。”赵天南跟在顾长剑身边说道。
顾长剑眼神微触,道:“避水剑在手,我倒要看看里面倒地是什么人。”说着迈步而去。
赵天南知他心性,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跟上。
顾长剑刚一跨进寺门,那和尚就伸手拦住赵天南:“里面只能顾大侠一个人进去。”
“看来里面果然有诈。”赵天南冷笑道:“我若执意要进去呢?!”
和尚面不露色道:“那顾大侠就永远也不会知道是谁拿的剑。”
赵天南乃一帮之主,虽不是什么大流帮派,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却被一个小和尚拒之门外,不禁有气,厉声道:“敢威胁我!”
和尚不作回答,转头看向停下的顾长剑。
顾长剑略微沉吟,道:“赵兄勿要担心,量他一个小小寺庙,还不至如此。”言罢径直而去。
和尚对着赵天南施了一礼,走进寺庙,轻轻的将大门关起。
赵天南脸色一阵青白,见众人都在嘲笑私语,双眼怒瞪他们,似要喷出火来。骇得众人不再言语。
和尚
安华寺并不大,相反还是周围三十里内算是比较小的寺庙了。
寺内狭窄,年轻和尚引得几步,顾长剑便看见了他想看到的人。
那也是个和尚,较引领的和尚还要年轻几分,他的脸庞明净而俊朗。
他闭目养神,眉宇舒平,不平不淡的坐在团铺上。一束日光穿过屋顶倾洒在他身上,日光闪闪,那光中细尘纷扰,令他渡上了一层金光,好似佛光降临。
年轻和尚已低头合什,默念祈祷起来。
顾长剑心中震撼,却不想打断,静立一旁默默的瞧着。
“你来了。”他睁开了那双眼,清澈,透明。
顾长剑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不知该如何形容,甚至都有些忘了自己所谓何来。
“是你拿了我的剑?”好在顾长剑也是绝代剑神,功力深厚,这一顿愕也只在一瞬而已。也就是这一瞬,他已觉得前面的这个人绝不简单。
“不错,这剑的确是我拿的。我拿到这剑的时候,你已喝得酩酊大醉,不忍吵醒,是故没有告知。”
顾长剑感到不可思议,自己通常醉酒之后,也会有意识防备,否则,自己在江湖上已不知死了多少回。可这人却直言是在自己酒醉后拿走,而自己却并未察觉,背后不禁一阵发凉。
“那不知你为何要拿走我这把剑。”顾长剑已不想在看着他,便将眼角抬高,看向他身后的佛像。
“因为你使用这把剑的时间已经到了。”
顾长剑皱眉道:“什么意思。”
“师傅说,一十七路避水剑,只应承载一十七年,算起来,今时今日正好是十七年。”
顾长剑直觉脑袋发嗡,怒瞪着他,喝道:“你究竟是谁!”
“贫僧了然。顾师兄安好。”
顾长剑虎躯一颤,指着他道:“你,你叫我师兄,可我为何不认得你。”
了然道:“师兄取避水剑下山一年之后,师傅才收我为徒,师兄不认识也属正常。”
顾长剑虽不敢相信,但他说的话又似乎没有破绽,一十七路避水剑,一十七年,这是师傅曾经对自己明言的,没有外人知道。当时还不得所解,如今才知道,这避水剑却只是借了十七年。
“如此,是师傅叫你收回去的?”顾长剑的手已紧握着避水剑。
了然笑道:“师傅说,十七年之期已到,该收回来了。”
顾长剑看着了然,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慢慢的将避水剑抬起,细细的打量,又用手轻轻的从剑尖抚摸到剑柄,道:“我苦练二十载,终得此剑,又已十年的时间在江湖上闯出绝代剑神的名号,五年接受挑战,已固绝代剑神之名,荣幸不过两载,如今你却要将他收回!”
顾长剑指弹剑身,发出咚咚的声音。长剑一横,指着了然,喝道:“即便我答应,避水剑也不会答应!”
了然轻笑不语,转头看向那年轻和尚。
年轻和尚点点头,对顾长剑道:“那就得罪了。”言罢,食指屈弹,波的一声,一道无形指力直冲顾长剑。
顾长剑惊讶之余连忙侧身避让。身子刚动,接二连三的无形指力纷纷而至,顾长剑不得不后退躲避。
年轻和尚踏步追击,点出一指,顾长剑横剑在手。咚的一声,剑身弯曲。
“一指金刚!”顾长剑脸色发青的看着年轻和尚。
年轻和尚不答,又抢出几指。这寺庙本就狭窄,加之他出手咄咄逼人,顾长剑根本没有机会施展那一十七路避水剑,只得处处招防。
忽的,那和尚两手并出,一指攻上,一指袭下,饶是顾长剑身经百战,此时也猝不及防,剑身挡住上面一指,那下面一指已勾住剑柄。顾长剑回势向后,那和尚却变指成掌,一下将避水剑夺了过来。
“得罪了。”年轻和尚将夺过的剑恭敬的送到了然身前。
顾长剑痴呆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被誉为绝代剑神,却折在这不知名的年轻和尚手中,而且是那么的轻而易举。
了然并没有接过剑,而是看着顾长剑,道:“师兄不必气馁,我这徒儿天资极佳,百年少见,师兄折在他手中并不辱没你的威名。”
“呵呵”,顾长剑冷笑两声,看着年轻和尚道:“百年少见。既然如此,这一十七路避水剑法,想来你也是会的,可否让我一开眼界,算是让我心服口服。”
年轻和尚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了然。
了然笑道:“你师伯要看,便让他看就是。”
年轻和尚点点头,手腕一抖,避水剑咚咚作响。他大步一张,手中剑如流水,孱声久叠,又如匹练挂空,光彩夺目。
顾长剑先是看得心惊,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如此年轻的和尚,就已如此精通一十七路避水剑法,更身兼一指金刚这等功法。慢慢的又觉得心凉,弟子如此,那还盘坐在地的了然自然更甚,想来不禁心灰意冷,踌躇数十年,一招被毁,顾长剑身子晃动,大苦悲笑。
年轻和尚停下演练,看着顾长剑有些疯癫的样子,又看向了然,有些不知所措。
遗言
等待顾长剑悲笑完,了然道:“师兄,这避水剑,此时是否能收回。”
顾长剑茫茫然,看向了然道:“自然。师弟器宇不凡,收的弟子又是万中无一,这江湖之巅,一定会有你一席之地的。”
了然摇摇头,道:“我无衷于这些虚名,但愿师兄莫要在意,一柄剑而已,我相信就是普通的剑,师兄也一定可以护住绝代剑神的称号。”
“哈哈……”顾长剑有些失声道:“没有避水剑,一十七路避水剑法如枯木般,毫无生机,莫说护住绝代剑神的称号,就是曾经被我打败的敌人,也会轻而易举要了我的性命。”
顾长剑说到这,不禁低下头,道:“我曾经以为,凭借苦练二十年的避水剑法,总可无敌于天下,从而忘却倘若剑不在了该如何自处的境况。”
又道:“在神龙帮我发现避水剑不在时,就已然心慌,可我不能让别人看出我的惊慌,是以我故意掩饰。”
顾长剑抬起头,双眼泛红,道:“得知它在这里时,我才稍微心安,可又感觉惶恐。究竟是谁能从我手中拿走避水剑?却是一个江湖上名不见经卷的年轻小和尚,你说可笑不可笑。”
了然含笑的摇摇头,一旁的年轻和尚则面无表情的拿着避水剑。
顾长剑长叹一声:“这江湖已没了我的立足之地,你,善自珍重吧。”言罢,便转身离去。
刚走几步,顾长剑又停下脚步,道:“多谢师弟为了顾全我的颜面才选择这个地方。师傅他,还望你多照顾。”
“师傅死了。”就在顾长剑准备毅然离去时,了然轻声道。
“死,死了。”顾长剑失声转身看着了然,道。
“死了。在传授我所有武艺后死的,不过他老人家死时,很是安详。”了然的声音依旧不悲不喜。
“是,那是,他一生所学总有托付,自然安详得很。”顾长剑喃喃道。
顾长剑不禁想起学艺时,师傅对自己的严苛,心之触动,问道:“他可留下什么话没有。”
了然望着顾长剑沉默一会儿,摇摇头:“没有。”
顾长剑眼角微颤,点点头,便朝门外走去。
“等等。”了然道。
“还有何事?”顾长剑停下身,没有回头,但声音已哽咽。
“避水剑,师兄可想要。”了然顿了一会儿,道。
“师傅不是让你收回去么?”顾长剑仰天眨着眼。
了然道:“我方才不是已经收回来了么,现在我问你,这避水剑,你还要么?”
顾长剑猛地转过身,盯着了然道:“什么意思?!”
了然道:“我一出家人,这剑于我有何用,搁置在我这,即是暴殄天物,又是徒增烦恼罢了。他日定有众多窥觑之人念念不忘。”
顾长剑不敢置信的看着了然,颤道:“师弟,说话当真。”
了然道:“自然当真。”
顾长剑欣喜的朝年轻和尚招招手,示意他把避水剑递过来。
年轻和尚朝了然恭敬说道:“那太师傅遗言?”
了然秀眉一皱,道:“多嘴。”
“是。”年轻和尚不在言语,拱手递剑。
顾长剑看得古怪,剑眉一挑,道:“遗言,什么遗言!”
年轻和尚低头不语。
顾长剑见此,朝了然道:“你把话说明白吧,不然这剑我拿得也不安心。”
了然沉默一会儿,轻轻低叹一声,道:“五个人。”
“什么五个人?”顾长剑奇道。
“师傅让你杀五个人,杀了这五个人之后,这把避水剑就归你了。”
顾长剑没有作声,他已不知道说什么了。
了然又道:“我本想将剑给你,师傅的遗愿就此作罢,可如一,他说了出来。我知道你不问清楚,是不会再拿这避水剑了,是以我只有如实相告。”
顾长剑冷声道:“我若不弄清楚,的确不会再拿这避水剑。”
“哎,本来可以不送死这么多人的,可惜可叹啊。”了然道。
如一惭愧道:“对不起师傅,是弟子多嘴。”
了然道:“不怪你。”
顾长剑拿着剑,闭眼沉思一会儿道:“哪五个人。”
了然道:“我也不知道是哪五个人。”
“什么!”顾长剑叫道。
了然自怀中拿出五个福袋,颜色迥异,道:“都在福袋当中,顺序是红黄青黑白。只有杀了第一个人,你才能打开第二个福袋。”
“你要想清楚,他们和你无冤无仇,为了避水剑,值得吗?”了然注视着顾长剑道。
顾长剑眼神微触,道:“若真是师傅遗言,有何不可,我这一生也没为他做过什么,杀五个人,与我又有何难。”
“可是师傅为什么一定要我杀了这五个人?”顾长剑盯着了然手中福袋道。
了然将五个福袋都交给如一,道:“师傅说你以后就会知道。”
“这……”如一拿着福袋,不知所措。
了然对顾长剑道:“师傅的遗言你既然接下了,那么我也必当遵守规则,杀一人才能看福袋。我发过誓,拿回避水剑后,便不再离开这座寺庙,所以后面的路,得让如一陪你一起走了。”说完双手合十闭眼。
顾长剑还想再说什么,如一已躬身作礼,道:“师伯,我们先出去吧,师傅不会再理了。”
“为何?”顾长剑道。
如一道:“若是没有太师傅遗愿,师傅也是不愿去拿你的剑,此时事情已了,之后你杀不杀得了那五个人,那就是你的事了。”
顾长剑沉默一会儿,也不再言语,走了出去。
如一见此,手指屈射,只听“嗯”的沉闷声,便也跟了出去。
寺庙外的人不但没有走,反而来了更多的人。
见顾长剑走了出去,赵天南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顾长剑仰视众人,心中却有一股难言的压抑,长出一口气,问道:“第一个人是谁。”
赵天南不明所以,皱眉道:“什么第一个人。”
如一连忙打开福袋,拿出一张泛黄的纸条,道:“梁重。”
“梁重?梁重?刀霸梁重?”赵天南喃喃道。
顾长剑拿过纸条,见字迹宽大厚重,写的的确是“梁重”二字。
“第一个就是他么?为什么是他?”顾长剑将纸条捏紧,自语道。
“你到底怎么了。”赵天南急道。
顾长剑转身道:“赵兄,可否帮我一件事?”
赵天南道:“找到梁重?”
“正是,你神龙帮人手众多,遍布天下,这个事一定不很为难吧。”顾长剑道。
赵天南笑道:“那是自然,这天底下没有我神龙帮找不到的人。”
“不过你想知道他在哪,就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找他,否则你就不是把我当兄弟,那我也不必帮你找他了。”赵天南双手抱胸注视着他。
顾长剑低声道:“我要杀了他。”
“为何?!”赵天南惊道。
顾长剑皱眉道:“这里人多,路上再说。”
赵天南沉思一会儿,道:“行,我知道他在哪,我带你去。”
“不是我,是我们。”顾长剑道。
赵天南奇怪的看了一眼如一,道:“小和尚,法号?”
“如一,始终如一的如一。”如一笑道。
五人
神龙帮弟子众多,他们分布在大江南北,在这江湖上但凡是有名有号的人物,除非行事隐秘,不然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刀霸”梁重更是如此,而且像他这种大人物,赵天南不敢不记在心中。
当他们三人找到梁重时,他正坐在一处城头上喝酒。
夕阳西下,他的影子已被拉得无限长。他并不年轻,却也不是暮年,可顾长剑看到他的时候,那昏黄的光影中,那忧郁沧桑的侧脸,已是暮年模样了。那把厚重的大刀就立在他的身边,浮光生辉。
“你来了。”梁重饮了一口酒,没有回头看他们,只是将城中景色尽收眼底。
“你知道我要来?”顾长剑惊道。
梁重似乎答非所问,道:“我已经在这等了好多天了,是三天?五天?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说完自嘲一声。
顾长剑细细的打量他,道:“那你知道我来找你做什么吗?”
梁重转身,摸着那把刀,笑道:“无非是拿走我的刃尺。”
刃尺是他那把刀的名字。
顾长剑剑眉微皱,想要说些什么,如一开口道:“刃尺是一把好刀,他没了刃尺,等于没有性命。”
顾长剑恍然道:“我知道,就如同我手中的避水剑一般,没有它,我那一十七路避水剑法也毫无用武之地,而我,更如行尸走肉。”
“江湖纷争,不过名利。你们是一起上,还是车轮战。”梁重转身,左手一拖,将刃尺扛在肩上,睥睨而视。
顾长剑心知理亏,也不多说话,道:“自然是我和你。”说着伸手一抖,避水剑咚咚作响。
赵天南想说些什么,却也不知如何开口。在路上顾长剑已经将所有的事都告诉给他了,他知道以顾长剑的性格,这件事是阻止不了的,而他唯一可做的就是在顾长剑万分危急之时,护他周全,毕竟“金刚拳”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号。
如一已退到一边,静静观看。
夕阳黄昏,梁重额前那一缕缕丝发如同金黄。顾长剑虽觉理亏,但师傅遗言在前,自己想弄明白这件事在后,已不容他后退,他手一抖,那避水剑便斜刺出去。
梁重后退一步,左手抡刀,一记重砍,两者相遇,避水剑咚咚不绝,刃尺落地,将砖块砸飞起来。顾长剑知他力大,左右横出,飞身点刺,梁重拖刀连连后退。
他二人你进我退,我攻你守,斗得百余招,天色也已暗沉。
忽的,顾长剑一影化三,左突右闪,忽在东边,又忽在右边,手中剑影叠叠,或点,或刺,或削。梁重爆喝一声,双手抡起大刀旋转起来,刀罡正气一一挡住顾长剑的避水剑。
噗的一声,梁重渐渐的慢下来,刃尺也停下转动。只见他全身上下或深或浅的都是剑痕,唯有心脏处,一片乌黑。
“第十招么?”梁重杵剑在地,喘息道。
顾长剑已收剑在手,道:“是十一招。”
“十,十一招的变化,就如此复杂多变,不愧,不愧是绝代剑神。”梁重吃力的说着,忽的大笑起来,又戛然而止,已是气绝。
顾长剑握紧避水剑,沉声道:“下一个是谁。”
如一打开第二个福袋,拿出纸条,道:“赵锥。”
“百枪王,赵锥!”赵天南道。
“嗖”,一记破空声响起,从梁重身后射来,顾长剑躬身后退,那事物砰的一声,斜插墙中,只听得嗡嗡声,却是一杆长枪。
“挑竹?百枪王赵锥。”赵天南惊道。
只见一人影从梁重身后快步而来,他来势急快,那长枪才晃得几下,他已上前将其拔出。
长枪在手,也不由分说,点刺顾长剑。顾长剑避水相斜,卸下他的攻势,道:“你都知道。”
赵锥道:“梁重是我唯一的朋友,他死在你手下也不怨人,不过方才我听闻你也要杀我,如此正好,接招。”他边说手中长枪边扫,已将顾长剑逼退在一角。
“挑竹”,赵锥的手中那杆枪的名字。赵锥也是成名于江湖许久的人物,他和梁重的关系没有多少人知道。
在梁重得知自己的事后,知道九死一生,便想着找老朋友聚聚,没聚多久,便见顾长剑三人前来,赵锥只得在城堡那头躲起来,可他们说的话,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顾长剑也不在说话,因为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既然来了,那便通通接下吧。
刚想完便委身躲开一枪,左脚蹬地,跃至空中,手腕轻抖,阵阵剑花笼罩刺上来的长枪,将其搅了下去。
赵锥收枪,怒喝一声,以身做轴,将挑竹压弯,左手忽松,挑竹嗡嗡飞出,横扫顾长剑。
顾长剑刚落地,见挑竹奔来,只得双手持剑护立,嗖的一声,挑竹的枪头已被削断飞了出去。
赵锥面色铁青,握住断了的挑竹立在原地。
顾长剑也停了下来,握剑的手也有些颤抖。
赵锥粗喘着气息,良久,才道:“我居然在你手中走不出两招。”
顾长剑道:“城头狭隘,你若再比,我们下去比。”
赵锥冷笑道:“你要杀我,自然要比,现在就下去。”说着纵身跃下城墙,刚落地,双手便紧握住枪,作出手式。
见顾长剑也要跟下去,赵天南道:“真得都杀死么?”
顾长剑盯着赵锥,见他一副不畏生死的样子,心中一动,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说完便跟了下去。
顾长剑刚落地,赵锥的挑竹便凌空刺来。
赵天南站在城头上,叹道:“五个人,却不知下一个又是谁。”
如一上前,也看着城下,笑道:“没有打开福袋之前,谁也不知道。”
赵天南轻哼一声,道:“你这师傅古怪,太师傅更是古怪。”
“哦,如何古怪?”如一道。
赵天南道:“你师傅闭足不出是古怪,你太师傅杀五人的遗言更是古怪。”
如一道:“的确古怪。”
情义
赵锥的挑竹虽然没有枪头,可被避水剑削断的前段依然锐利。
他的气势也丝毫没减,枪出如龙,和顾长剑的避水剑搅在一处,两人也斗有百余招。
忽的,顾长剑直刺斜出,避水剑反刺为削,又将刺来的挑竹削断成两节。
赵锥双手各持一节,舞双枪进攻。顾长剑轻叹一声,身子后仰,避开刺来的双枪,反手倒刺,从赵锥的勒骨处上穿心口。
赵锥颤抖着身子,道:“几,几招。”
“十二招。”顾长剑道。
“多,多他一,一招。”赵锥满脸欢笑,口中鲜血不断涌出,似乎很是满足。
顾长剑见他没有动弹,已知气绝,大声道:“下一个是谁。”
如一和赵天南飞身而下。
看着挺立在地的赵锥,赵天南拿出那削断的枪头和梁重的刃尺,道:“你故意让他的,否则他走不出你的九招。”
顾长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如一,如一道:“唐有凤。”
“谁!”赵天南惊道。
如一将福袋里的纸条递给赵天南看,说道:“唐有凤。”
“嗡”,赵天南脑袋发懵,颤道:“断魂镖,唐有凤。”
“砰”,顾长剑拔出避水剑,赵锥的身子顺势而倒。
“所以你连他也要杀?!”赵天南盯着顾长剑道。
顾长剑低头不语。
“哈哈。”赵天南道:“天下谁不知道我赵天南是你顾长剑的知己朋友。可你也知道,唐有凤也是我的知己朋友。”
“我知道。”顾长剑低声道。
“你既然知道,那你……”赵天南道。
“对不起。”顾长剑道。
赵天南身子一颤,不禁后退两步,怒道:“所以无论是谁,只要是这五个人中的一个,你都必须杀。”
“是的。”顾长剑抬头看着赵天南道:“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可这条路我必须要走下去。”
“如果那五个人中有一个是我呢?”赵天南冷声道:“到那个时候是不是连我也要杀。”
“不会的!”顾长剑皱眉道:“绝不会有你。”
赵天南冷笑两声道:“刃尺,挑竹,断魂,你知不知道我的武器是什么。”
“金刚拳赵天南,你的武器是拳套,金刚。”顾长剑道。
“倘若下一个真是我,你会怎么选择。”赵天南道。
顾长剑拂袖怒道:“不可能。”
赵天南低头苦笑,忽的抬头看向如一,道:“小和尚将剩下两个福袋中的名字拿来。”
如一道:“师傅有命,太师傅的遗言得遵守,这也是我这次前来的原因。”
“你师父让你守的是顾长剑,不是我赵天南,拿来。”赵天南伸手喝道。
如一看着赵天南摇头,笑而不语。
赵天南怒从中烧,喝道:“好你个小和尚,找打。”说完双手一推,一套金色的拳套便出现在赵天南手上。
他刚想冲上去,顾长剑的避水剑已刺了过来。
赵天南又惊又怒,道:“你居然帮他。”
顾长剑道:“师傅的遗言,我得遵守。”
“好好好!”赵天南怒道:“今日这名字,我看定了,你若要挡,尽管来。”说完双手成拳,直冲如一。
顾长剑挑手一挥,避水剑直削而过,与金刚擦出一串火花。
赵天南知他来真的,更是愤怒无比,双拳出手,听得阵阵龙亢。顾长剑也不容手,出剑迅捷,打在一起。
如一始终含笑的看着二人,既不帮忙,也不出声阻止。
他二人斗得旗鼓相当,虽说避水剑锋利,但那拳套却是坚硬无比,几番打斗,也并无损坏。
二人你攻我守,我进你退,斗得旗鼓相当。
天色越来越暗,几颗孤星已挂在了上空,月亮也露出了轮廓。
顾长剑大喝一声,挺剑分影,剑声咚咚不绝。赵天南不敢大意,双拳护身,不敢硬接,只得不住往后退去。
顾长剑手中挥舞,嘴中轻喝:“安华寺!”赵天南大惊,一不留神,那避水剑已在自己肩上划过一道口子,好在不深。
如一见他们退得有些远,又连忙来到旁边。
顾长剑知他到来,便道:“赵兄,我的事不要你管,还请你不要阻拦我。”
赵天南脑中虽然还回响着“安华寺”三个字,但也知晓这其中定有阴谋,心中略微思量,便指着被划开的伤口,道:“这一剑,你我兄弟情分今日就此诀别。”
“赵兄。”顾长剑悲痛道。
赵天南冷道:“你要杀唐有凤,我绝不会坐视不理,除非你现在将我杀了。”
顾长剑道:“你知道我是不会杀你的。”
赵天南伸出手指,戳着被避水剑划开的伤口,虎目含泪的注视着顾长剑。
顾长剑不愿与之对视,只得低下头。
赵天南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他走了。”在月亮已经完全明亮的时候,如一说出了这句话。
顾长剑依旧低着头。
“你要是不想再杀人,我们先且回去吧,我也绝不会再提太师傅遗言的事,避水剑也决不会有人再从你手中拿走。”如一道。
顾长剑轻笑一声:“出家人看杀人,却不知是一种什么感受。”
如一笑道:“没有感觉。”
“哦?”顾长剑抬头看着如一,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你居然没有一点慈悲之心,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出家人。”
如一面不改色,道:“万事万物都有他的命数,看与不看他都会发生。”
顾长剑冷呵一声,抬头看着夜空。如一也抬头看着夜空。
忽的一道流星划过,在夜空中一闪而逝。
顾长剑叹道:“他们都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人物,一朝陨落,便如这流星般,消失不见。”
如一看着夜空,眉头微皱,忽又舒展开来,道:“他们至少有过光芒,哪怕是挂在空中的,也都璀璨无比,可唯有那藏在暗处,若隐若现的星辰,最是孤独寂寥。”
“你孤独么?”顾长剑看着他道。
如一晃晃身,又恢复如初,道:“习惯就好。”
顾长剑道:“你天资聪颖,功力卓绝,却又孤独寂寞,甚是可悲可惜可叹啊。”
如一身子不禁轻轻一晃,道:“可我至少不会杀人。”
听得这话,顾长剑说了气馁,他沉默一会儿,道:“断魂镖唐有凤,西居谷,我们走吧。”
“他一定在那?”如一道。
“他三年前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那里。”顾长剑道。
日月星辰,在寂静的夜空已渐渐西移。
当赵天南到达安华寺的时候,东方已泛起鱼白。
安华寺前已没了人,那赑屃石碑依旧倒在那里。
赵天南轻轻的敲打着落漆的大门,一个老和尚开的门,他微眯着眼,样子甚是慈祥:“施主,有事?”
赵天南楞了一下,道:“大师,我找了然。”
老和尚睁开微眯的双眼,看着赵天南道:“施主找他何事?”
赵天南道:“事关重大,可否让我一见。”
老和尚摇摇头,伸手就要关门。
“大师?!”赵天南一手拦住,叫道。
老和尚见推不动,便松开手,道:“人都死了,你还找他做什么。”
“死了?”赵天南惊道。
“那日来了一位小和尚,和了然说了会话,正好赶上我们出去一趟,等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老和尚说着,眼中流出两道浑浊的泪水。
“了然佛法精湛,悟性甚高,以后前途无量,可惜啊可惜。”老和尚悲悯道。
赵天南总算知道顾长剑让他来这里的原因,原来一切都是阴谋,那小和尚定是如一无疑。
他心中不由得大惊,道:“大师,我也正是为此事而来,可否让我看一下了然的尸体。”
老和尚看着赵天南道:“当真?”
赵天南道:“那小和尚是不是叫如一。”
“如一,如一,对,对,是如一,那日我们出门前,他还报了法号,说是自己在佛法上有所顿悟,想和了然交流。”老和尚道。
“如此便是了,那小和尚有问题,事不宜迟,还请大师帮忙。”赵天南道。
老和尚点点头:“把门关上,随我来吧。”
两人走进寺庙后堂,只见一张木床上,躺着一事物,已用白布遮起。
赵天南轻轻的掀开白布,见躺着的是一具尸体,尸体脸色乌青,却也是清朗俊秀。只是脖颈处有些凹陷,他伸手轻轻摸着了然的脖颈,颤道:“一指金刚。”
老和尚道:“我也不知什么一指金刚,只是你要找到那小和尚,让他别在行恶了,也算是了然渡化了他。”
“会的,大师。”赵天南已想不通其中关联,只知事情曲折,顾长剑有危险。
他告别老和尚,便匆匆离去。
“小和尚,吃荤么?”顾长剑坐在桌边,指着桌上几道荤菜打趣道。
如一吃着馒头,喝着水,道:“馒头也可以是荤。”
“哦,怎么说。”顾长剑道。
如一道:“万物皆有灵。”
顾长剑一愣,拍桌笑道:“不愧是我师侄,佛法悟性不错,来,喝一碗。”说着一推酒碗。如一拿起茶碗示意一下便一饮而尽。
顾长剑正要喝时,见门外一乞丐对自己使眼色。他不作声色将酒水喝下,道:“小和尚,你觉得当乞丐好,还是做和尚好。”
如一也看见了乞丐,道:“都不好。”
“哦,为什么。”顾长剑道。
如一道:“一个只能吃素,一个却吃不饱。”
“哈哈,不错。”顾长剑看着乞丐道:“我和你打个赌怎么样。”
“出家人是不会赌的。”如一道。
“唉,那得多无趣。”顾长剑道:“你也是个孤独的人,娱乐一下又有何妨。”
如一还想开口,顾长剑打断道:“别说你的什么无趣就是有趣,有趣就是无趣那套话。”
如一沉默一会儿,道:“赌什么。”
顾长剑道:“一碗酒。你输了,喝一碗酒,我输了喝十碗酒。”
如一摇摇头,道:“一碗茶,你输了,喝一碗茶,我输了喝十碗茶。”
顾长剑惊愕道:“该是我输了喝十碗吧。”
如一道:“既然不是赌喝酒,我多喝一些又有何妨。”
“好,有趣得很,这几天憋屈无聊,那我们就来赌那乞丐吃什么。”
“吃什么?”如一道。
“你不是吃素的么,那就赌你给那乞丐馒头吃,他要是吃了就是我输,要是没吃,那就是你输,如何?”顾长剑玩味道。
如一笑道:“那你必输。”
“哦,还没开始,你怎么这么肯定。”顾长剑道。
“一个人饿了,什么都会吃得下的。”如一说着,便从桌上拿起几个馒头前去递给乞丐。
乞丐感谢的拿着手中。如一道:“吃吧。”
乞丐看了看馒头,却没有下嘴,而是看着如一身后。
如一回头一瞧,却是顾长剑拿着鸭腿正在引诱着乞丐。
如一苦笑道:“我输了。”
顾长剑大笑起来,将鸭腿递给乞丐,道:“我可没有逼他。”
乞丐感谢的接过鸭腿,又顺势塞了张纸条在他手中,道:“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顾长剑回到桌上,将茶碗向前一推,笑道:“师侄,喝吧。”
如一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又将茶碗倒满。
顾长剑右手夹菜,左手瞧瞧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了然已死,小心如一”。
顾长剑心中思索,便知一二,这如一武功之高,绝无仅有,仅靠自己是难以成事,便大声道:“乞丐,你过来。”
那乞丐手中的鸭腿早已吃光,见顾长剑呼唤自己,连忙过去,道:“大爷。”
顾长剑道:“神龙帮知不知道。”
乞丐一愣,不知他演哪出,只得如实道:“知道,知道。”
顾长剑道:“你告诉神龙帮帮主赵天南,说我顾长剑找的是唐有凤,不是他赵天南,让他少管闲事。”
乞丐犹豫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我不敢,我也不认识赵天南。”
顾长剑道:“你无须去神龙帮告诉他,你只要在大街上喊上几嗓子,他便会知道。”
“当真?”乞丐胆怯道。
顾长剑笑道:“神龙帮弟子分布大江南北,自是当真。你若答应,这桌酒菜便都是你的。”
乞丐听闻酒菜都是自己的,眼睛都泛出光芒,他又痛苦的挣扎一会,道:“我一个乞丐怕什么,好,我答应你。”
顾长剑点点头,对如一道:“我们走吧。”
十碗茶水喝完的如一深出一口气,道:“去哪?”
“当然是西居谷。”
如一道:“你这样说,赵施主一定会去。”
顾长剑道:“我知道。”
“你知道还要说?”如一不解道。
顾长剑叹道:“我说与不说他都会去,但身为朋友,我还是希望他不要去。”
“我懂了。”如一道。
“你懂了?”顾长剑惊道。
如一点点头:“他要是明白这份情义,便不会过去的。”
顾长剑也不再多说。
断魂
当他们到达西居谷的时候,已是第二天黄昏了。
顾长剑远远的便看见二个人,一个是赵天南,另一个自然是唐有凤。
“你还是来了。”顾长剑叹道。
“我说了,他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我一定要来。”赵天南傲视着他二人,大声道。
“咳咳。”一旁的唐有凤突然咳嗽起来,赵天南眼眶通红,沉声道:“他有病在身,已经一年了。”
唐有凤道:“无妨,咳咳,无妨,有你这位兄弟,今日就是死,我也觉得此生无憾了,咳咳。”
赵天南瞪着顾长剑道:“所以你要乘人之危?”
顾长剑叹道:“师傅遗言,不得不如此。”
赵天南怒道:“那就从先杀了我。”
顾长剑道:“你知道,我是不会杀你的。”
“别假惺惺了,谁知道……”
“好了,咳咳,让我来吧。”唐有凤打断赵天南的话,对顾长剑道:“我虽有病在身,却未必打不过你。”说着双手一展,黑色的披风哗啦一响。
“唐兄!”赵天南拉着他道:“你非要如此,那我帮你。”
唐有凤怒道:“我断魂唐有凤岂要人帮,你若真当我是兄弟,就别插手这件事。”说着左袍一抖,袍中飞出若干细针。
顾长剑大叫一声,挺剑相迎,避水咚咚,绕开射来的暗器。
赵天南双拳套上金刚,似乎随时要参与进去。如一在不远处细细的看着,也是一言不发。
西居谷偏幽,又有几分冷清,一些黄绿参半的树叶也都静静的飘落。
避水剑虽锋利,却始终近不了唐有凤的身。唐有凤那飘逸的身法,配合诡异的暗器,打得顾长剑只有招架,而无还手之力。
一阵激斗,唐有凤便大咳起来。顾长剑欺身扑近,长剑一挺,直刺他胸口,好在唐有凤敏捷,转身之时又射出几枚暗器。
顾长剑收剑抵挡,只听得叮叮声。暗器都被打落在地。
赵天南怒道:“乘人之危,卑鄙。”
顾长剑恼羞成怒,大喝一声,疾风剑卷。唐有凤感觉像是从四面八方刮来的剑风,让自己避无可避,他将黑袍取下,用力抖三抖,一阵阵暗器飞射而出。
“断魂镖。”赵天南惊道。
顾长剑凌空跃起,避开飞来的一镖,长剑脱手,正中唐有凤的胸口。
唐有凤捂住胸口,连连后退。顾长剑手掌一抓,又收回避水剑,唐有凤顺势后倒。
赵天南连忙冲上前,将其接住,失声道:“唐兄!”
唐有凤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似笑未笑的看着他,想要开口,却已说不出话来。
“呃。”唐有凤闷叫一声,倒在赵天南怀中不再动弹。
赵天南仰天大吼,冲起身来,对准顾长剑双拳惯出,顾长剑也不抵挡。
双拳砸胸,顾长剑不住后退,如一见此,伸出左手,轻轻一拂,将其停下。
“下一个是谁!”顾长剑捂着胸,低着头,看着还在喘气的赵天南,低喝道。
如一道:“下一个,下一个,我们还是走吧。”
顾长剑转过身来瞪视着他,道:“你说什么?!”
如一道:“我也不知这遗言为何这样。还是别再杀下去了。”
“说!”顾长剑咆哮道。
“赵天南。”如一平静道。
“哈,哈哈,哈哈哈……”赵天南狂笑道:“是我,是我金刚拳赵天南。”
“不,不可能。”顾长剑失声道:“将福袋给我。”
如一将第四个福袋递给他,只见那纸条上面正是写着赵天南。
顾长剑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师傅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如一看着他,摇摇头。
“别假惺惺了,那一剑已断了我们的情义,今日你杀了我朋友,我得替他报仇。”赵天南大喝一声,金刚上拳,虎奔而来。
顾长剑连连后退,赵天南金刚拳挥洒大气磅礴,顾长剑只是四处游走,道:“赵兄。”
“别以为你到处逃就没事,看我大象金刚。”赵天南双手举天,一股澎湃之气似要喷出,顾长剑不敢怠慢,闪身到如一身边,道:“我要看最后那个人的名字,别和我说遵守遗言。”
如一沉默不语。
金刚之力夹杂大象无边,只见四面八方都是金刚拳影,齐轰顾长剑。
顾长剑紧紧挨在如一身边,道:“你不说,我便不还手。”
如一面色古怪,待得拳力齐至,一个后仰翻身,已逃得很远。
顾长剑却是来不及,只听得“轰轰轰”,那避水剑也是抵挡不住,将其砸到在地。
赵天南跃身过来,准备对着顾长剑迎面一拳,却见他口吐鲜血,已是无力再斗了。
“现在你也完成不了你师父的遗言了。”赵天南放下那拳,俯视倒在地上的顾长剑道。
顾长剑吐出一口鲜血,道:“下一个,下一个是谁。”
如一已不知又何时来到他身边,叹道:“你真想知道下一个?”
顾长剑看着他,冷声道:“当然。”
如一将最后一张纸条递给顾长剑看,只见他脸色铁青。赵天南瞧去,写的正是顾长剑。
“绝代剑神,避水剑,顾长剑?”赵天南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又不禁流泪,道:“你看看,最后居然要自杀,顾长剑,你说可笑不可笑。”
顾长剑痴痴道:“可笑,可笑至极。”
“刃尺,挑竹,断魂,金刚,避水。”赵天南叹道:“你早该想到。”
顾长剑摇摇头,自嘲一笑,道:“你杀了我吧。”
赵天南冷笑道:“你这个样子,杀不杀你有什么区别。”
“哈哈……”顾长剑躺地狂笑不止。
笑声悲呛,惊得林中鸟儿飞走。顾长剑躺在地上,看着上空,已不知何时天黑,那轮明月已躲在树后,只有几颗孤星露了出来。
“回去告诉你师傅,避水剑我不用了,师傅的遗言我也没有完成。”顾长剑低声道。
如一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什么。”
顾长剑皱眉思索,道:“你我虽然话不多,但也说了不少,却不知是哪一句。”
如一看着天空,轻轻道:“你孤独么。”
顾长剑想起那日,两人谈起寂寥的星辰,确实说过这句话,道:“这句话怎么了。”
如一叹道:“其实我很孤独。”
顾长剑注视着他,试探道:“我早已看得出来,不但你孤独,你师父了然也很孤独。”
如一摇摇头:“了然他有个慈祥的师傅,而我没有。”
“什么意思?”顾长剑一直不愿提起自己的师傅,是因为他并不是慈祥的人,反而还是个疯子。此时听他说了然的师傅慈祥,果然怪异。
“师哥,你说你要是一直在师傅那里逃不出来,你会不会杀了他。”如一转身看向顾长剑道。
“师哥?”顾长剑皱眉道:“你究竟是谁?”
如一笑道:“了然只是个和尚,可我不是,我才是你师弟。”
顾长剑轻咳一声,翻起身来,拉住他的衣襟道:“你说什么?你是我师弟,那了然是谁?师傅的遗言又是什么?”
如一道:“了然只是安华寺一个精通佛法的和尚,是我威胁他这么做的,如若不然,我便杀光寺中所有人,他现在已经死了。而师傅的遗言不过是我事先安排好的,对了,还有你的避水剑,是我在酒中下的迷魂散,你醉后,我拿走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顾长剑怒道。
如一推开他的手,道:“他将我困了十七年。”
“那你为什么让我杀这么多人?”顾长剑愣了愣,他自然知道如一说的他是谁,那个传授自己武艺的人。
如一冷笑道:“你真不知道?”
顾长剑摇摇头。
如一道:“那我来告诉你。你当年拿走避水剑后,老东西发疯似的把我抓上山,说是硬要传我一身本领才让我下山,我不愿也不行。在山上就这么一待,便待了十七年。”
“你知道我这十七年怎么过得么?”如一切齿道:“我无时无刻不想将他杀了逃下山,可你也知道,那老东西武功卓绝,几次逃跑,我都会被追回去打得鼻青脸肿。”
“从那以后,我便忍辱负重,直到过了十七年,我已年轻,他已暮年,他才放我下山,让我找你拿回避水剑,不过这十七年我受的苦怎么可能如此罢休,在临别的那天晚上,我便杀了他。”如一说完这些,又抬头看向夜空。
顾长剑见他眼角轻轻的划出一道泪痕,心中同情叹道:“他武功虽然卓绝,却也是残疾。身上残疾,心中更有残疾,当年我便和你一般,只是你不该杀他,毕竟他还是你师父。”
“都是你!若不是你,我便不会被抓上山,也不会在下山之后,连我的家在哪都不知。”如一怒道:“下山之后,我一问避水剑,他们都知道,那是绝代剑神顾长剑的剑,他还有一个好朋友神龙帮帮主赵天南。”
“可即便如此,你杀我便是,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折,让我杀一些不该杀的人。”顾长剑道。
“梁重和赵锥是知己朋友,我要看你杀他们的感觉,唐有凤和赵天南是知己朋友,我和你要看你如何处置,你顾长剑和赵天南更是知己朋友,哼,可惜啊,你连朋友都杀,不过也不怪你,毕竟你在那老东西呆了那么长时间。我就是要看你难过的样子,这是你欠我的。”如一盯着顾长剑,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顾长剑冷笑的看着他,道:“所以你现在还是要杀我?”
“不是你,是你和他。我说过,我这个人怕孤独,所以也不会让你孤独。”如一说着双手屈指,一道无形指力直冲赵天南,赵天南虽然一直未开口,但他早已知道如一有古怪,当下也不敢大意,挥拳抵挡。
“我来帮你。”顾长剑挺剑相助。
如一冷笑一声,五指并力挥出,将劈来的避水剑挡在空中。
赵天南双拳直挥,如一转身屈指一弹,射在顾长剑膝盖,顾长剑吃痛单膝跪地,避水剑不稳,如一变指成抓,将避水剑抓在手中,对赵天南的双拳,顺势一劈。金刚拳套和避水剑相遇,滋滋声响,发出灿烂的火花。
顾长剑连忙起身,急道:“小心,他也会避水剑法。”
赵天南不敢大意,双拳举天,只听得龙吟奔腾,如一知道是万象金刚,便连忙左手五指齐动,右手避水剑挥动。
指力和金刚相撞,赵天南不禁后退两步,那避水剑如泉水咚咚,绕出剑花,直刺赵天南。
顾长剑见此,大喝一声:“师傅!”
如一心神一晃,回头瞧去,却什么也没有,就在此时,一道虚影无声,掠地而起,只见黑袍抖动,无数断魂镖飞射而出,如一暗叫不好,借着击来的金刚拳劲,纵身后退,避水剑绕出剑花抵挡部分暗器,五指变抓,抓住顾长剑。
赵天南见此连忙收拳,大叫:“不要!”,可那去势迅极的暗器汹涌而至。如一躲在顾长剑身后,冷笑道:“师兄去吧。”
眼看暗器飞来,顾长剑已动弹不得。就在如一自以为无事时,只见顾长剑脑袋一歪,无数的飞针迎面射来。
“砰砰!”顾长剑和如一同时倒地。
赵天南飞奔过来,顾长剑全身插满断魂镖,而如一的脑袋也是如此。
“为什么?”赵天南悲恸道。
“对不起。”黑影显出身影,却是唐有凤。
原来赵天南知道如一有怪,便早早来此,让唐有凤受剑假死,好揭开如一真面目。
虽然通知了顾长剑,却没有来得及商榷对策,好在顾长剑下手并不重,唐有凤才没有真的死。
“不怪你的。”赵天南一根一根的将顾长剑身上的断魂镖拔掉,道:“他生前最爱喝酒,说是一醉解千愁。你这里有没有酒。”
“有,有,我去拿。”唐有凤风一般的回到草庐中。
每一根断魂镖拔下来,都会流出血水,赵天南颤抖着手不敢再拔,竟不由自主的失声痛哭。
夜色寂寥,如一虽然脸上插满断魂镖,可他的眼上没有,他的眼睛还惊恐的睁着,还在看着夜空。
夜空中,繁星璀璨。忽然,于寂寥的夜空深处,一道流星划过,又于寂寥的另一边消失不见。
“我从来都是孤独的,就像,就像隐没在黑暗深处的晨星,没,没有人知道,也没有注,注意,当人们知道我的时候,也,也就是我消失的时候,就像,就像流星一样,如,如今也不孤独了,至少有师,师哥陪,陪,陪我。”
如果此时赵天南看见,一定能看到如一向上翘起的嘴角。
空谷青幽,赵天南和唐有凤大醉之后,将剩余的酒水都撒在顾长剑和如一身上,然后一把大火将其烧尽。
西居谷上空,浓烟升起,于月光下朦胧境美,几颗流星在天空一闪而逝,那暗处的星辰时而闪烁出亮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