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房街在小城的西边,雪女家又在楼层的西面,所以,总要等到日落时分,阳光才会懒洋洋地照到她家来。
她家住底楼。潮气很重,她卧室的窗台上,三只花盆里都长满了青苔,青苔茂盛浓绿,在夜色里散发出幽幽的潮湿气味。
小寒节气。雪女在书桌下放了一个鸟笼似的烤炉,一边取暖,一边做数学卷子。
卧室外面是窄小的客厅,客厅外面是她家的裁缝铺。程师娘在铺子里忙,“刺啦——” 撕扯布料的声音,咔咔咔——”缝纫机转动的声音。
“雪女——” 程师娘在喊她,“熨斗烧好了! 来关炉子!”雪女跑出去,将小煤炉的盖子盖好。
客人看到雪女,忙说:“还有两年得考大学了吧? 一看就有福气!”
“福气?”程师娘举起剪刀,“故缝铺长大的丫头, 能有啥福气?”
这句话雪女从小听到大,像个诅咒。
程师傅,也就是雪女的父亲,据说是织补手艺很好,但在雪女出生后,他的精神分裂症发作,不久离家出走。再无消息。
雪女已经十七岁,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考上大学,远离程师娘,远离染房街,远离小城。
夜里下了大雪。雪女半夜醒来,看到雪光映在青苔上。干净澄澈,仿若月光。她心情莫名大好,仿佛做了一个美丽的梦。
雪女起床时,程师娘已经做好了早餐。糯米丸子,加了冰糖红糖,红枣桂圆和鸡蛋。每年下雪日,程师娘都会做一大锅这样的甜品。餐桌上还有一只果绿色的保温盒,里面装的也是糯米丸子。
"上学时,顺便给你外婆送去。”程师娘指着保温盒说。“嗯”雪女应着。其实一点都不顺路,外婆家住骡马巷。和她家与学校分别在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上,她去学校只需走一条边,但去外婆家,她得走两条边。
外婆家住在个老旧小区,也是楼,有个小院, 和邻居共用。一道矮矮的竹篱笆贯穿小院。篱笆的那头有一棵老柿子树,红透的柿子像灯笼一样挂在树梢。
树下,一个男孩双手插在口袋里,斜斜地站着。他视线落下的地方,一个鲜红的柿子躺在雪地里,两只灰色的麻雀正蹦跳着,用黄色的尖嘴啄食。
男孩转头看到雪女,嘴角浮起微笑:“雪女。”他的眼睛闪耀着奇异光芒。雪女想起昨夜青苔上的雪光。
雪女很惊讶:“秦……路生?”
“好久不见。”秦路生看看雪女的校服,“你上七中了。”
“嗯啊。”雪女问,“你呢?”
“技校。哈哈。”秦路生说着,自嘲地笑起来。
七中是小城最好的中学,然而此刻,雪女竟莫名地感到羞赧。
“雪女!”外婆隔着窗户喊她。
雪女跑进去,外婆正在拨弄盆里烧得很旺的木炭。 雪女连忙打开窗户。窗外,秦路生站在雪地里,正在抛接三个红彤形的柿子,他动作笨拙,十分可笑,一个柿子没接住, 掉落在雪地上,他捡起来,冲她挥手微笑。
“开窗干啥!热气都被你放跑了!”外婆气冲冲地说着,将糯米丸子倒进大瓷碗里。
“得透透气,煤气出不去会中毒。”雪女小心地解释。“我不怕死!”外婆握着调羹坐下,“反正一辈子没福气!”雪女逃一般跑了出去。车筐里,两个红形形的柿子像燃烧的火焰,她伸手摸了摸,柿子冻住了,冰凉蚀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