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我找一位陌生的占星师帮我看星盘,他说,我是会把痛苦放大到成百上千倍的人。
他说对了,确实如此。
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我感受痛苦的能力特别强悍。
乃至于有些人会有疑问,真的有那么痛吗?
比如小时候,我的小伙伴们常常一到暑假或寒假就去外婆家住十天半个月,非常快乐。
我就不行。我最大的痛苦就是离开父母。一天也不行。
我隐隐约约记得,妈妈要生妹妹的时候,把我送到了一个从不认识的亲戚家。虽然当时我才三岁,但我永远记得那种深入骨髓的对陌生环境的恐惧,以及极度思念父母的痛苦。
后来我怕极了父母把我送到别人家,无论是邻居家、叔叔家、外婆家还是大伯家。
这种怕,在夜晚要睡觉的时刻到达恐怖的至高点,它让我瑟瑟发抖,但是我又没有能力反抗,很多时候,我在无数个夜晚瞪着一双大眼睛期盼天亮。
我六岁搬到镇上时,由于当时租的房子实在太小,父母就每晚把我们送到对街的叔叔家睡。我每晚都哭,叔叔婶婶以及两个堂弟总是嘲笑我,有一晚半夜,我摸黑从二楼下来,竟然以一己之力垒起桌子和椅子,够到了大门的门栓,后面逃回了家。
当然,我挨了打,就再也不敢逃了,好在这样的时候也就持续了一个月。但随着人渐渐长大,分离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多。
上初中时,寄宿学校又让我开始了长达几年的夜晚哭泣生涯。
有一回实在受不了了,也当了一回坏学生,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走了几里乡间田野的荒路摸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我是非常勇敢的。什么鬼啊、妖怪啊、坏蛋啊,统统都不再害怕,甚至有一种谁敢阻拦我,我就杀了谁的冲动。
这种严重的分离焦虑症,直到我二十岁左右,才渐渐好转。
当然,我是视自己为怪物的。因为我身边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十几二十岁了,还因为想家而躲在被窝悄悄的哭泣。
那种感受,到底有多难受呢?即使三十多岁的我,早已走出了那段噩梦似的时期,但回忆一下还会泪眼朦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如此迷恋父母,如此恋家,这种现象很明显已经呈现一种病态的症状。
后来有一天,我写了一篇很棒的文章,被我爸爸看到了。
估计我爸从来不觉得我这个没读多少书的女儿会有多大出息,所以当时就激动地煽动亲朋好友帮我转发,并且写了一大段文字,他不会用手机操作,于是不小心按了群发,而我也看到了那段话。
他写道:我女儿是位苦命的女孩,她一岁的时候,我和她妈妈晚上忙着搞双抢,常常把她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有一天当我们凌晨忙完回去的时候,突然发现她不见了。我和她妈妈点着煤油灯找了很久,才发现她睡在床底下。当时她脸上布满泪痕,数不清的蚊子叮在她身上吸血,估计实在哭累得不行了......
看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分离焦虑症如此严重的原因。
不仅仅因为在我最需要父母陪伴的时候常常被隔离,还因为他们经常把苦命、可怜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为什么同一件事情,经历在有些孩子身上无所谓,到另一些孩子身上却是致命的痛苦呢?事情还是同样的事情,不同的是亲人对这件事情的心态与解释。
我父母是非常善良的人,但在看待各种事情的时候,总是只注意到悲观与消极的一面。
而我那“死本能”极其强烈的生命底色,就来源于这里了。这几乎注定了我会经历比常人更多的痛苦,因为我总是那么容易捕捉痛苦。
后来我生了麦兜,由于分离焦虑的心理投射,无论现实生活有多么不容易,我都不同意公婆把她带去老家养,紧紧地把她拴在身边。
她第一次断奶,第一次被公婆接回老家,第一次去上幼儿园,我好像又重拾了当年分离焦虑症的痛。
我明白,万万不能把这种痛苦又遗传给麦兜。
于是煞费苦心地培养她与其他亲人的关系,以及定期放空自己,并永远向她传递乐观积极的言语暗示。麦兜的活泼自信,让我终于看到自己用实际行动斩断了这条原生家庭的祸根。
而分离焦虑症的痛苦,只是困扰我前二十年生命的一个梦魇。
我目前体验到的人生,是被各种痛苦反复折磨与蹂躏的一生,不知道以后,没有痛苦的日子会不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