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亲

            前  言

我是一个只会写自己家故事的作者,才薄智浅。这不是我谦虚,也不是自卑,2020年新冠疫情来袭,事业受挫我才拿写作消磨时间的。能有现在的成绩,全靠天赋吊着,关于写作的方法都是朋友教我的,我有一群爱写作的好朋友,嗯!是这样。母亲说了,朋友多了路好走。

母亲一直是我作品的主角,无论兜多大的圈子,她始终是那个中心,圆规一样,她是那个站着不动的点,我是那根画圆的铅。2024年12月14日凌晨1点32分,我的母亲突然去世了,享年72岁,我靠着的那条大腿突然折了,生命再无中心,日子陷入迷茫。朋友见我颓废,建议我整理这些年写下的《母亲》。

我写过几万字的母亲,心情好写她的温柔,心情糟写她的暴躁,有气无处撒写她的强势,穿衣吃饭对照她的节俭。现在,母亲的故事再也长不出来了。思念是个过滤器,它总是会把一个人的缺点自动滤掉,然后剩下的全是营养。母爱是最营养的,这营养不会随着她的离开而散去,反而会随着思念愈发浓烈,她会浸透到我们毛骨皮囊每一颗细胞里,直至完全被我们吸收。接着,一个人成了一个故事,然后成为了一种启迪。

我说我的写作是天赋,这个说法不太准确,父母不懂得你懂,这是天赋,父母就懂你也懂,那是遗传,更是教育。母亲的一生离不开两个话题,学习和辛劳。辛劳不是母亲让我们最值骄傲的,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大多有吃苦的精神,母亲的伟大更多在于她的爱学习,她一生出言有理,做事有尺,一生都在求一个明白,越求她越说自己傻得厉害。固然母亲是不会写作的,但是她懂思考,这是我写作的启蒙。

现在我开始讲母亲的故事。不得不承认现在不是写《母亲》最好的时机,我的脑子很乱,主心骨被抽走了,思维混乱,可我又担心岁月一长,忘了她的叮咛。母亲是我一生的话题,我何时又能写完呢?现在且将母亲粗粗记载。这篇长文将贯穿母亲的一生,我会把以前写的东西也全部揉进来,然后整理成册深埋心底,让《母亲》重新滋养出一个全新的女儿。

                      南沙城

我没有去过太多城市,自然也不懂很多风土人情,在我浅薄的世界观里,神池县南沙城是个很好的村子,那是母亲的出生地。

和黄土高原上众多的山村一样,它的地貌没什么特殊的,一样的沟壑纵横,一样吃水难,人群都扎堆住在山上,然后跟着九曲十八弯一直绕到山下河里挑水吃。后来在山坳低处装了水龙头,人们围水而居渐渐从山上下来,搬到了村里较为平坦的地方。

我说这个村子好,是奇怪这个村子的村风,家家以学子为骄,不大的村子留学生不少,孩子走上仕途一点也不稀奇,教授、医生、商人这些职业更是普普通通。母亲说他同学的孩子有干航天的,舅舅说他同学的孩子有上清华的,等我在南沙城住姥娘家的时候,这些人早就搬离了村子,也不知道是谁家,不过南沙城村的孩子遍天下,这话一点不夸张,母亲的老姐妹这个在上海,那个在深圳,全都跟着儿女在带孙子和外孙。

我读初中时《地理》书上有中国地图,母亲拿起来一天天研究,她说南沙城村的这个孩子在这里,那个在那里,把地图到处给画满了点点。老师上去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说那里有我们家亲戚,同学哄堂大笑。这不是吹牛,南沙城村范、周两姓村名居多,我姥娘姓周,我姥爷姓范,这两个姓氏的南沙城村人应该都是我们家亲戚。

关于母亲的童年,我来讲个故事吧。母亲一九五三年出生,她九岁时我姥爷去世了,家中兄妹只有一个哥哥。母亲爱玩,稍不留神就把锅上的小米稀饭熬成了粥,原本是三口人的一锅饭,剩下了一碗,怎么办呢?舅舅拿筷子在碗里画了条线,说母亲和舅舅喝一半,姥娘喝一半。母亲一口吸下去线还在,又一口下去,线依旧纹丝不动,让给舅舅喝,舅舅也是猛吸溜,粥到碗底了,线清晰可见,姥娘吃了个寂寞。

孩子实在太饿了,口大不是罪过,但内疚是一辈子的谴责,舅舅每次讲这个故事,都强调自己当时又蠢又贪。母亲童年时的家境不用我多费一个字来说了吧。但好在他们学了南沙城村的好传统,母亲认认真真读过小学,初中时期赶上了文革,听说后来还上过夜校,学过俄语,勉强初中毕业,属于被时代荒废的有志青年。

南沙城村人都团结,一个人在外面站住脚了,总要拉村里其它人也出去。舅舅在忻州宾馆工作了三十年,把南沙城村不会读书的孩子都拉去做了厨子,八九十年代那也是风光的职业。我们兄妹读书少,给南沙城村拉了后腿,都住在县城。舅舅一家还算不错,老两口退休后定居太原,两个表姐一个搞教育,一个当医生,都在忻州,表哥做设计师。

南沙城村培养了母亲,也间接培养了我们,同时它也成了走出去的孩子再也不愿意回去的村,稀疏的炊烟下,没有了年轻的生命。

                  成婚

姥娘挑水跌倒在冰上,把右手摔成残疾,轻不能捏,重不能提,家里家外都靠两个孩子。时逢国家困难时期,为了一家人能吃饱,母亲十五六岁就离家去内蒙投奔自己的姑姑去了。寄居姑姑家五年,在大集体时代母亲开渠、打坝,一个女孩挣着大人的工分,靠自己的力气,终于让山西的姥娘和舅舅能吃饱了。

二十岁时,母亲去内蒙姑姑家探亲,认识了我的父亲。母亲的姑姑、姑父和我爷爷、奶奶一样,都是神池人,都是五十年代走西口去的内蒙,他们觉着两家是老乡,也彼此了解,会有共同的生活习惯,所以就介绍我父亲和母亲认识。

1973年冬天,母亲的姑姑带着母亲去我爷爷家和我父亲相亲,但因父亲腿有残疾,母亲没有看上。父亲那时在煤矿上班,煤矿塌方,砸断过一条腿和一条胳膊,胳膊没留下后遗症,腿却因下地太早,没有恢复好,又二次敲断骨头,重做了手术才康复的。

母亲见父亲第一面时,父亲的腿还在恢复期,走起路来一跛一跛,母亲当即就表示了不愿意,可天随人愿,那天下了场埋到膝盖的大雪,母亲和她姑姑回不了家了,只能在父亲家住下。一个礼拜的朝夕相处,父亲勤勤恳恳,母亲态度有所改观。我爷爷奶奶天天拿白面馒头招待母亲,肉更是顿顿不缺。父亲家里当时已经用上电灯,母亲看着父亲家的情况,想了想自己的家,心动了,我姥娘家别说电灯了,煤油灯都舍不得点,吃食就更不用提,酸捞饭煮山药都不敢吃饱。

一个礼拜后,在白茫茫的大雪里,父亲驾着三套车把母亲和她姑姑送回了家,母亲姑姑当即做主,替母亲把婚期定了下来。

父亲那时候在煤矿一个月挣三十块工资,订婚时果断拿出五百块钱给母亲做聘礼,在当时那是一笔很大的数字,母亲经常回忆说“你爸爸是难得一见的好人,谁也不亏待,就亏待他自己”。一九七四年二月份她和父亲结婚了,后来陆续有了我们这三个儿女。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极疼爱母亲,我们家里毛衣、毛裤、毛袜子一应都是父亲洗了羊毛,捻成毛线然后再织给我们穿。父亲总是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睡觉,他心疼母亲,早上把饭做好了才叫我们起来,晚上也是一样,把我们所有的鞋子都擦洗得干干净净了才最后一个躺下。地里的事情也是父亲能做就做,牲口更是父亲一年到头在伺弄。

母亲远嫁帮不到娘家,她一直觉得自己亏欠舅舅和我姥娘很多,结婚后一直竭尽全力弥补。我姥娘是个很寡淡的人,我从小就没记得她疼爱过谁,她总是索取,怪这个不亲她,那个不帮她,可她连自己院子里的毛杏都不舍得给我吃一颗。

我姥娘虽只为自己着想,她的一双儿女却是异常的孝顺,舅舅端的是铁饭碗,工作一直忙,照顾姥娘的事几乎都是母亲一个人在做。我们小时候母亲一年要回上好几回山西。父亲是个勤快人,包产到户以后,他辞了煤矿的工作和母亲种地、养羊、倒卖皮子,我们家的日子过得非常富足。母亲每次回山西除了要背着、抱着我们这些孩子,还要给我姥娘带上几袋子白面(那时候山西人吃不上白面、内蒙大面积种植小麦)拿些捻好的羊毛毛线,再背上织好的毛衣裤。冬天还要给姥娘背上二三十斤的猪肉和一整只羊回来。姥娘残疾,母亲每次回来山西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家里、地里,都要给姥娘安顿好了才放心回内蒙。

有时候,母亲还会带姥娘去内蒙我们家住上一年半载,姥娘寡淡的性格和父亲老是合不来,她打心底不赏识我那没文化的父亲,从不给父亲什么好言语,让母亲夹在中间很是为难。每次姥娘一来,父亲就背着大、小摇盘躲到离家百十公里地的巴盟石哈河一带澄金子(淘金)去了。姥娘一走,父亲听着消息也就回来了。父亲每次回来,都拿出包在皮烟袋里的散金让母亲攒起来,说是等我和姐姐出嫁的时候,要给我们每人打上一套上好的首饰。

我奶奶给我和姐姐各打了一副铜手镯,我姐姐在羊毛毡子上天天擦,她那只手镯被擦得金灿灿的,就跟黄金的一样,我的那只绿锈斑斑,早就被我扔了。我们家富足,谁也不相信姐姐的镯子是铜做的,连姥娘也不信,姥娘回回埋汰我父亲不如舅舅时,姐姐就举着胳膊给她看镯子。

那时候在内蒙澄金子的山西人很多,父亲每次回家,都会带一些山西人来我们家小住上一段日子。父亲秉承了爷爷的乐善好施,不管认识不认识,都竭力帮忙,母亲也从不吝惜吃食,杀鸡、宰羊,吃吃喝喝都拿最好的招待。人们都觉得我母亲爽快,也就不跟着我父亲的名字叫她“二仁家”了,大家都喊她“老范”。山西人回家的时候母亲还要给带上一些干粮和自酿的烧酒,没有盘缠的还要借给一些钱。

母亲对婆家人也是极好的,父亲是家里长子,下面还有四个弟弟,母亲为人和善也孝顺,自觉和父亲替爷爷奶奶承担起了替小叔子们娶媳妇的责任,家里刚新买的自行车和电视,就被要过门的新婶婶们盯上了,为了能让叔叔们顺利成家,不管他们看上什么,母亲都毫无保留地送给他们。

刚刚九零年,父亲和母亲就在内蒙老家盖起了六间漂亮的大房子,把东、西一些小房和放散碎东西的粮房加起来有十多间,羊圈里的羊也有两三百只。我们家是村里最早买彩电、洗衣机和录音机的人家。我哥哥的小人书是全村小人书的总和,而我的洋娃娃、和三轮自行车更是全村仅有。我姐姐爱打扮,已经开始买指甲油涂指甲了。

内蒙地广人稀,读书路途遥远,九岁才允许上一年级,天天耗在路上的时间比学校多,小学毕业也学不会加减乘除。舅舅家的大女儿只比我姐姐大一岁,人家都可以读报纸了,我姐姐还没学完汉语拼音。母亲看着侄女优秀的成绩,也动起了让我们回山西念书的主意。她和父亲一拍即合,一九九一年我们举家搬回到了父亲的老家,山西省忻州市神池县八角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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