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不是鱼，他是人。

几个小孩子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

最先发现他的是温泉池的水产员老倔头，他整天划着一只瘦瘦小小的船儿轻轻荡在水中央，像一片叶子，睡在温暖的水面上晒太阳，随波逐流，清闲自在。

这里的人管温泉池叫泊子，泊子底下有口泉眼，水面上不声不响泛起一股泉水，冒着泡，热气腾腾，即使是3月份的初春，小孩子也都脱了光光，趁着吃中午饭的间隙，玩水嬉戏。

老倔头不敢把船划到岸边来，小孩子总认为他不是这里的人，他是管这片泊子的人，常年守在这口温泉旁，他总是戴着一顶大大的草帽，把帽檐上的白绳在下巴下面扎紧，身穿灰黑色的衣服，干什么都是慢腾腾的。

“小孩子不要玩水，你们老师来了！”又是这句话。

“老倔头，老倔头，划个船儿慢悠悠，多管闲事咬人狗，不让玩水大老抠！”我们一起喊叫起来。

老倔头右手丢下船桨，双手使劲摇左边的船桨，想掉过头，可是他太慢了，小孩子已经把衣服卷成一团放在河边的大柳树上下水了。

穿了衣服还都冷飕飕的，可是水里真的太暖和了，即使在水里玩耍的时候，总想时不时把脑袋潜到水下面去，好让湿漉漉的脑袋也暖和一下，老倔头赶到的时候，气得他站在摇摇晃晃的船上面喊叫，我们抬起一个伙伴丢到水里面，让水面起一个小波浪，老倔头差点摔了大跟头，也不骂了，只是一手扶着腰哎呦哎呦直叫唤。

他能划船到岸边来是不多见的，小孩子也因此看到了他藏在草帽下的脸，那是怎样的脸啊！眼睛、鼻子、嘴巴完全分辨不清，已经被一块块的白斑给搅乱了，尽管他依旧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身形干练而匀称，我们像是被风吹得跌跌撞撞的蜻蜓，慌乱而轻盈，没几步就窜到了岸上，把岸边的水泊子搅和成了黄泥汤。

不用说，上课并不比嬉水，暖烘烘的天气，即使是硬邦邦的桌面也是最好的睡床，一旦下课的钟声响起，空空立刻瘫在桌子上，直到十分钟后上课铃声响起，空空才老大不情愿地起来，他看见同桌换上了数学课本，也赶紧拿出课本，可是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马上就要过周末了，心里想想也是高兴的，老师讲课的内容一点也没有记住，这段时间一直学的就是如何解一元二次方程，差不离也是这个内容吧！

如果不是马上放假空空是不敢把头放在肘上睡觉的，最多也就是头点桌，任何一次的侥幸都有可能是严重的后果，结果，就在空空已经清醒，呼吸着冰爽的春天空气，再多一秒享受的时候，同桌从桌子下面捅了他一下，他才发现，头脑还是那么的昏沉，安静的教室里只剩下写字和翻书的声音，咦，老师讲课的声音去了哪里？陈老师早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我的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他的课本，高高举起并且用大拇指和小拇指把书撑开，天，那上面居然有涎水！

几乎所有人或张大嘴巴哈哈大笑，或抿嘴憋得满脸通红，教室里四排学生像暴雨后的玉米，东倒西歪，直到陈老师缓缓走回讲桌旁，高喊安静安静，学生们才捂住笑痛的肚子强忍着闭嘴。

彩色的数学课本边角卷了起来，中间位置是一滩水汪汪的涎水，本来是云朵的形状，被陈老师提起来之后，又往下流，给这多云朵加上了弯弯折折的线，书页扭曲成了被踩了一脚的叶子。

空空在最美好的下午，在马上就要享受连续两天周末的最后一刻，站在了教室的外面，教室里老师讲课声此起彼伏，高年级的学生竟然在背唐诗，哇啦哇啦一句也听不懂，倒是最后一个字读声仿佛相同，跟王老头唱秦腔似的，反反复复，高兴了也唱，不高兴了也唱。

幸好房檐下窄窄一溜的地方能让空空躲进来，空空看了看安静的校园，他从台阶上跳下，把数学课本别在松紧裤腰带的后面，用短袖盖住，悄悄走了五十来步，他左看看刚刚呆过的三年级教室，右看看高年级正在读书的四五年级教室。没有一个老师或者同学注意到他，他伸着大长腿，走起了正步，他的脚步悄悄地落地，滑稽得很，就是没人看。

离开校门之后，空空顺着学校的围墙走了上百米，坐在墙根下想了好一会，屁股后面的课本也咯得他难受，不过他还得忍受，他朝学校附近的泊子走去。

太阳已经不火热，一个人他没法下水，要是抽筋了要出人命的，他有自知之明。透过平静的水面，他看见老倔头不知道在水边干什么，只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声，空空好奇心不重，但是他无聊，更何况走到泊子对面去会经过他家的苹果园，他正想吃苹果解渴。

空空手里拿着两个大苹果一边吃，一边向老倔头走去。

老倔头的屋子是两间小平房，平房旁边有一个梯子，空空见老倔头在水边喂鱼，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他扔掉没吃完的苹果，悄悄上了平房顶。

这老倔头还真是怪哈，这里的人不吃鱼，他还养鱼，一养就是一大池子，黑漆马糊一群鱼直蹦哒，他手里提着个塑料桶，抓一把，撒出去，抓一把，撒出去，突然，一个白白的大鱼从水里蹦到岸边，腾一下坐在岸上，“啊啊啊——”叫着，老倔头把塑料桶一放，从怀里拿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四角揭开一看，原来是一包饼干，这条白白的大鱼竟然长着两条胳膊，拿住就吃，嘁哩喀喳三七二十一吃了个精光，把饼干盒子放到一边，就“噗通”一声跳进了水中，溅起一大朵浪花，空空看得目瞪口呆，吓得浑身哆嗦，什么也顾不得，几乎是从梯子上连跳带蹦地下来，撒腿就跑，他似乎听到了老倔头的喊叫声，但他不确定，他确定的是老倔头是个怪老头，老倔头有条怪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