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见第一根白头发的时候,心里是无所谓的,未来的生活还很远,一根白头发算什么呢。
当又能看见几根的时候,心里的防线开始松动,感觉几分惶恐,甚至委屈,心里嘀咕时间这老人家为什么偏偏在我的头上作画?
再然后,是很长的一段心里适应期,心里的抗拒与顽固现实之间经常在对抗、撕扯。家里人很仔细地帮我剪掉。到后来,几乎是生气地说,剪掉有什么用?那新长出来的头发茬,又白又硬,从发丛中理直气壮地伸出来,把之前各种辛苦的伪装毫不费力地戳破,让人几乎颜面失尽。还有比剪白头发更愚蠢的事吗?我生气,又不知道跟谁生气。
然而,现实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有让人臣服的能力,有人投降早,有人顽抗久,时间长短,因人而异罢了。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白头发已经早早地找上了我,且自己根本没有能力阻止他们继续蔓延这个现实。
有一次,一个年长的同事拍我肩,语气夸张地说你竟然有白头发了,我还在数有几根呢。对这么缺心眼的人,我一笑而过,顺便告诉她,那真浪费您时间。真的接受还有一个成果,就是打消了去染头发的心理活动。不知什么时候,我连发色都选好了,还想象着,朴素的自己头顶一头新颜色出现时,周围人的表情。打消这个念头,是看到很多染发的人,不管黄色、红色、或是又黄又红,头顶中间总是开出一朵或大或小的白花,实在不好看。要消灭不断长出来的白花,肯定是一场持久战。对头皮身体有害吗,心里的问号总也消不掉。更有甚者,有次见到一个老太太的头发,白色和黄色竟然是等比例,看得我都哑然不好意思了。
最近,有个年纪比我小,但白发成灾的朋友告诉我,她戴发套了。这么热的天,我不知道盯着双层头发是什么感觉。她在我面前取下发套,原生头发贴着头皮,已经剪得非常短了,黑白相间,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清冽卓尔。如果无所谓一些,又有什么不同呢?但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现在,我也偶尔装腔作势对白头发她老人家说,我不怕你。
白头发这件事,已经不能够影响我的心情,但心理后遗症肯定是有的。我终于感到一种时不我待的急切感,排山倒海地灌到心里来。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自己还有好多书没有读,好多路没有走,好多风景没有赏,好多愿望还只是愿望,就觉得心里慌张发虚,像鱼儿被拎出水面。我也终于明白了“逝者如斯夫”“修鳞半已没,去意谁能遮”的含义。以前的懂,是纸上谈兵的懂,现在的懂,是心里哇凉哇凉地懂。
如果说,白头发还有点好处的话,便是这对时间的敬畏心。弱水三千,明了自己的那一瓢。还有那些曲折心理回路,努力略过,省得费神费力。
妈妈也是头发早白的人,她现在每天坚持梳头。这句话很平常,每天坚持四个字却坚如磐石。于是,我是眼睁睁看着她那一头几乎就要全白的头发硬生生给梳出了一片黑色。对于白头发,我没有这样的企图,亦不想在时间面前作这样的抵抗。但妈妈真是我眼前一个巨大的榜样。
愿不辜负时间,以致忘记时间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