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管理者

    壹

    “听说,您这里可以出售时间是吗?”那人显得有些拘谨。

    “嗯?你打算换取些什么?”我直入主题。

    “一些钱财就好。”

    “比如一些黄金?”

    那人点点头。那会儿是唐朝,我估算了一下市价,竖起一根手指。

    “一寸光阴一寸金。”

    那人欣喜万分,抱着黄金,满意的走了。

    后面大概是几十年之后了吧,那人又找到我,说想要买回以前向我出售的时间。

    我看的出来,那人当上了大官,气质都与以前截然不同,但因为出售过时间,半百之年,却仿佛快要油尽灯枯。

    我又朝他竖起一根手指。

    “还是一寸光阴一寸金?”他当即一喜,混浊的老眼都焕发起了神采。

    “不,那是进价,我的卖价是一寸光阴一百寸金。”

    那人后来骂骂咧咧的走了,还写下诗句“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暗讽我是奸商。

    我没有理会他,经商那么多年,这种人我见多了,真当我这是做慈善呢?

    别了这桩没谈成的生意,我没时间多去感慨,立马抽身赶工我的本职——切剪时间。

    说了那么多还没自我介绍,我是一名正式的时间管理者,副业是一位时间商人,其实也谈不上副业,就是偶尔借职务之便私下里挣点外快。

    毕竟,干我们这一行的,时间真的很紧。

    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一天二十四小时处于上班状态。本职工作切剪时间,就是帮别人把一整段的人生时间,切剪成一小段一小段。

    换言之,我们就是帮别人做时间管理的人。

    有时候业务量太大,手抖切的时间没那么均等,就会出现有些人觉得时间过的很快之类的事情。

    不过我们毕竟都是专业人员,所以我们只在客户处于享乐时间才会发生这种意外。毕竟他们快乐了,也就不会在意这一点点得失了。

    而意外切下来的时间片段的边角料也不会浪费,我们会加入到我们自己的时间片段中去。

    有人说我们这样是偷,是时间刺客。时间管理者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说回那桩没谈成的生意,本来我以为那天的事情会像以前遇到的一样,就这样没有然后。

    却没想到,不但有然后,甚至还有了番外!

    先是那两句诗,自那天问世后,没多久便在民间传疯了,短短两句,竟引无数人感慨。

    诗句火了之后,自然而然的来了人挖掘诗句背后的故事,说白了就是一群蹭热度的人来刨根问底。接着就牵扯出了我们这一批人。

    本来我们时间管理者是遗世独立,不被世人熟知的。可这一下,我们不但被挖了出来,还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原来我科举没有高中,都是你们把我的时间偷走了!”

    “那些大人粉们,动不动说自家大人多么多么努力,原来时间跟我们都不是一样多的!”

    “原来吾与吾妻良宵苦短,其因也皆在汝!”

    一时间,满城风雨。

    然而,到这里,还只是故事的开端。

    在这样全民吃瓜的势头之下,没多久就有人爆出:“新晋武状元自诩时间管理得当,闻鸡起舞,午夜方休,九年磨一剑,终得金榜题名。全为假话,黑眼圈是真,实为呼朋引伴,骑马射箭,多人运动所致,而非练武。”

    此事件一经爆出,无疑火上浇油,将军武将人人自危,时间管理者更是成为众矢之的,文官史臣为求自保,不让大众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纷纷对我们口诛笔伐。

    时间管理者的形象不断被妖魔化,甚至到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局面。我们从一个帮助者的形象,变成了施害者。

    事件持续发酵的第三天,我深夜收拾细软离开了久居多年的茅庐,刚走出草庐不过半个时辰,远远的便看到草庐燃起了大火,草庐前面还能看到不少举着火把的身影。我没敢多做停留,攥紧了手中握着的那封信,消失在夜色中。

    “司天监。”

    那是那一晚,我心中唯一的念头。

    贰

    “这件事你们司天监还管不管了?已经死了八个时间管理者了,你们应该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司天台,五年来也就找到一个能感应时间的人吧?你们再不有所作为,我们所有管理者就一起罢工,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司天监的偏厅内,一个中年男人义愤填膺。在他身后是我与另一个背着大大锦盒的青年,再之后是一个孩童。我们四人都是收到司天监的信件,做为管理者的代表来司天监商讨关于此次事件的处理办法。

    “罗跤,现在外面什么是局势?连朝廷都失去信誉没有威严了!别说我们司天监想管管不了,就是皇上想要保你们周全都要思虑再三。”

    厅前是两道身影,一道站着,一道坐着。我讶然于站着的那位的措辞,这可不是一个臣子该有的言语。

    “意思是,你们不打算管了?”罗蛟继续开口。

站着的那位哼笑了一声,“我们管不了,所以,这位大人来帮助我们了。”他突然移了步,给坐着的那位让出道。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坐着的那位身上。

坐着的那位适时起身,对在场的人微微欠身,阴柔的嗓音带着淡淡的笑意:“鄙人,王守澄。”

我们面面相觑。

“各位素来专注本职,不问世事,想来也是不会知道我这般凡俗。但我却很清楚诸位。时间管理者于高祖时期出现,最初仅被当作奇人异事,在高宗时期被纳入司天监加以管理,说是属于官职,实际却游离于官场之外,时至今日,早已被世人淡忘,若不是此次事件,各位也不会踏足凡尘。”

这人把我们查的清清楚楚,还把我们夸得天花乱坠,我当时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鸟。说白了我们不就是一群觉醒了异能不会正常生老病死的全年无休加班狗?被他说的还成神人了。所以,果然,他说了一堆,最后一句才是关键:“我听闻,时间管理者还能操纵生死吧?比如,皇上的生死和国家的气运。”

那句话一出来,整个司天监的温度顿时下降了好几度。良久,我们四人中的那个孩童,用稚嫩的声音回答道:“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明白王大人的意思,我们时间管理者,要不然做皇上的陪葬品,要不然做新王朝的开拓者。”

“不错,你们没有拒绝的余地。如果你们拒绝,明天大街上不过是多了四具让百姓大快人心的妖人尸体。而如果你们同意,新事件的热度会让世人忘掉你们。”

“那既然您对我们如此了解,应该也知道从高祖到今天,一共1416个时间管理者中,能够做到操纵生死和国家气运的只有一位吧?”

“不错,并且根据古籍记载,那位管理者在一次战乱中已经死去了。”

“那王大人今天此举,所谓何意?”

“可我觉得那位管理者还活着,并且,就在今天的四位之中。”王守澄信誓旦旦,眸子仿佛恶狼,死死的锁在那个孩童身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关于那位神秘管理者的事在管理者之间也是属于秘辛,别说司天监作为监管者都没有备案,就是老一辈的管理者也是少有人知,看来这位王姓大人,是早有预谋。

“既然大人心中已经有了判断,我们再多说也是无意。不过我还是想告诉王大人,不论是您说的那位管理者,还是我们,说白了,都只是辅助者,不是决断者,我们只能干预时间,不能决定时间。”

“我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所以我只在意结果是否如愿,它代表着你们是做了还是没做。”

极端且变态。那是我听到王大人那句话的第一反应。

没几天司天监开始陆续涌入陌生面孔,这间京城最不起眼的官邸,开始变得举足轻重起来。

半月之后,宫里传出皇上驾崩于大明宫的消息,太医勘验称皇上终日忙于国政以致龙体精气耗尽而驾崩,也就是熬夜猝死。皇上肝政务猝死的消息震惊举国,整个国家沉浸在失去一个好皇帝的悲悯之中。

然而这时我们的业务才刚刚开始。

王守澄不久后会推举太子继承帝位,我们就极力切剪好这段时间国民对于先帝悲悯的时间支出,以致新帝即位时,国民能以一个最好,最适合的心态接受新帝的即位。

而在这之后是一个更为冗长繁复且精细的工作。

我们需要帮助每一位国民尽可能的进行好时间管理,大致的方向就是每天都能过的充实而美好,以增加民众幸福感。再借助王大人的适时引导,以呈现出一种国家因新帝再度复兴的景象,如此一来新帝的地位就会趋于稳固。

整个先帝驾崩到新帝即位,我们事无巨细,的确是让流程如计划一样无比顺利。没有任何意外,一切似乎又重新归于平静。但我却隐隐感觉,在这平静的背后是更大的隐患正在酝酿。

“国家的气运,的确是变了。”

陈尧,也就是那晚会议我们四人中的那个孩童,他稚嫩的声音却语调沧桑的说道。

“王守澄并不会放过我们,他清楚眼前一切的和平都是我们在尽力维持,他只会继续一直压榨我们,而我们则永无宁日。或许,我们还不如那一晚直接死了。”罗蛟尽可能收敛脾气的对陈尧说。

下面是我们一众其他的时间管理者,146人,这届时间管理者的总数。

“你是想说他靠的是我们,我们为何不硬气一点,掌握主动权?”陈尧淡淡的说。

罗蛟低头不敢回复,的确,以他的性格,这才是他想说的。我站在旁边,心中也抱有同样的疑问,其他管理者也纷纷投来目光,似乎也是如此想法。

“你们当真以为,我们能够掌控时间吗?”陈尧看着他,又看向我们其他众人。

“我们不行,可是先生神力,却是当仁不让。”罗蛟恭敬道。

“我们只是时间的管理者,不是掌控者。让国家运转的,是天子,我们只是助推者。同样,改变国家气运的是王守澄,而不是我们。”陈尧语重心长,“你们以为我委曲求全是为了苟活吗?”

在场的无一人应声。

“你们可曾想过,王守澄势大,即使没有我们,没有那一晚的委曲求全,先帝一样会仙逝,王守澄同样会扶持新帝登基并手握大权,但是却不会让国家的气运有所转机。”话到此处,他轻声一叹:“我们这一脉可是曾答应过高祖,要替他守好这江山的。”

“这段日子我们放弃了其他地方,一心做好了长安城的时间管理,用其他地方的安稳充裕了长安。所以,不出三个月,下面的藩镇一定会出现动乱,王守澄的势力势必会受到影响。如此,大唐或许反而能从乱世中寻得一线生机。”

“或许用不着三个月了。”一个声音从人群末端传来,他刚从屋外进来,我认出他是那晚会议四人中的那个青年,名叫何潺。

何潺快速走上前去,对众人道:“吐突承璀拥护太子的兄长澧王,想要把太子从新帝的位子上强行拉下来,现在已经持兵逼近长安,王守澄得知消息当即随神策军出去抵挡,今晚长安大乱,正是我们逃离这个是非地的好时机。”

那一晚,司天监内146个时间管理者三两一组,如鸟兽般散去。

我与何潺一组,他背负着硕大锦盒跑在我的前面。没多久,我俩来到一间宅邸门前,何潺轻扣木门,两声停,三声停,三声停,一声停。

片刻后,死静的屋内传来了脚步声。

吱呀!

木门打开,印出一张打着灯火的熟悉脸庞,正是那位与我没做成生意还送了我两句诗“一寸光阴一寸金”的名叫王贞白的客人。

我与何潺立马快步进屋,王贞白则谨慎的关上木门。期间我们都没有交谈,直到进了里屋坐下,痛饮下一杯温酒,方才畅快的交谈起来。

“这段时间,实在是辛苦王兄和何兄了。”王贞白对我和何潺举杯。

“要说辛苦,我倒是没多辛苦,真正苦了的是何潺兄,好好的武状元没了,这实在是我们都没有料想到的事。”我对何潺致歉。

“王建兄也不必内疚,我买时间的事是事实,的确担不上武状元的头衔。”

“可是你努力的事也是事实啊,你只是拿了比别人多的时间努力凭什么就要被否定?”我为何潺抱不平。

三年前何潺成为武举史上最年轻的武状元,没多久后就被司天台发掘,具有感应时间的能力,随后被陈尧觉醒成为时间管理者。如果他没有成为时间管理者,或许会潇洒快乐的多。

何潺苦笑一声,“要没有我这次的事,咱们布的局只怕不会发酵的那么快。”

我在心中也是长舒一口气,陈尧那个老狐狸,从高祖开始,蒙骗了多少君王臣子,甚至为了保住他的地位好几次强行扭转国之气运,造成多少生灵涂炭,虽然他单凭一己之力逆天改命也遭受了天劫,使得他的魂体终日遭受雷电侵蚀之痛,但是他却找到了分魂之法,将魂体一分为二,原魂继续遭受侵蚀之痛,虽失去了逆天改命的大能,分魂却可入驻新的身躯,继续享乐。

这些,还是何潺从一位老一辈时间管理者所留笔记中得知的,而那位前辈虽探得了这些,却也被陈尧所害。

“现在那个老狐狸应该支开罗蛟要去拿他的原魂,准备开始逆天改命了。”何潺又饮了一杯酒,将背负的硕大锦盒一把放在了身前。裹布抖落,锦盒顺势而开,露出其内一柄细长的冰蓝长剑。

“这便是王守澄答应送你的那把剑?想不到你居然一直负在背上,你不会随时都在想着抽刀把陈尧杀了吧?”我吃了一惊。

“我知道他没拿回原魂前,杀他没用,当然不会打草惊蛇,虽然我不止一次想过动手。”何潺擦拭着刀。

“王大人,应该能赢吧?”王贞白看着窗外的夜色,没有星光,一轮皓月。

“他是真正的天命之人,虽然算不得好人,没什么好运,却是顺应天命,陈尧很难安排的了他的死活。”我想起他阴柔的笑脸模样。

而后我们都没再交谈,只静静的饮酒。等待我们要的那划破黑夜的一道光。

次啦!

划破夜空的白光!

“是天罚,王大人果然赢了!是东市方向!”王贞白当即说道。

“果然是老狐狸,居然把自己的原魂藏在东市,真不怕被别人卖了。”我说道。

“走,去给他收尸。”何潺提上长剑。

我们到场的时候人已经四散逃跑了,地上是一个巨大的坑洞,远远的能看到里面有一具焦黑的躯体,坑洞附近的空气中还“呲呲”的冒着雷光。

我们小心翼翼的靠近坑洞,何潺在前,架着长剑,我在中间,王贞白跟在最后。

“死透了。”王贞白探着头说。

“天罚是一次比一次重的,本来第一次他就该死了,这第二次,他是必死无疑。”我看着,也松了口气,然而何潺的话,却让我们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人不是陈尧。”

“你怎么知道?”

“他比陈尧高了不止一个个头,就算陈尧拿回原魂,换上新躯体,也不会有那么高。”

我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们要是就这样相信我死了,然后回去,不是皆大欢喜吗?”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巷角传来。

我们的武状元没有废话,当即就冲了上去,一剑直指陈尧眉心,似是欲当场爆头,陈尧提刀一档,随着铿锵一声,两人战在了一起。我则跟王贞白一起将坑洞内的躯体拖了出来,我一眼认出了躯体上的那枚戒指。

“这人是罗蛟。”我叹了口气。

“看来是陈尧把逆改时间的能力给了罗蛟,然后又骗他逆改国家气运,可是王守澄还是推动了国运,于是天罚降临到了罗蛟的身上。”王贞白若有所思的说道。

“不对,陈尧的大能是与原魂捆绑的,那陈尧的原魂......”

我们双双将目光落在罗蛟的焦躯上,随即恍然大悟。

“何潺,陈尧的原魂附在罗蛟身上,快来杀了这具焦躯!”

我也意识到我的说法有些错误,但好在何潺立刻懂了我的意思。他后撤躲开陈尧的一记横扫,随即返还一记横扫试图逼退陈尧,然后抽身赶来。然而陈尧躲也不躲,居然直接拿身体接下了何潺的横扫。

鲜血四溅,陈尧饮血狞笑死在何潺的剑下,何潺愣神于陈尧的举动。另一边,我跟王贞白面前的焦躯突然诈尸,雷霆闪电呼呼的从焦躯体内喷涌。

“陈尧的分魂回到原魂上了,快走!”

我招呼王贞白一句,拉上他就准备转身开溜。却发现拖拽不动,只听的旁边一声闷哼,一只焦黑的手臂覆着鲜红的浓稠从王贞白的腹部洞穿出来。

我怒然看着眼前一幕,牙呲欲裂,转身就欲与陈尧拼命,打不死他,我咬也要咬死他!

欶!

耳边一道破空声擦过,修长的箭矢直接射穿了我面前仿若丧尸的陈尧的头颅。

“我救了你一命。”

那人骑着马,语气阴柔,气息急促,显然赶的很急。

后来的后来,你们都知道了,王守澄在朝中掌权十五年之久,终因失势被鸩杀。

知道消息的时候,我长叹了一口气。我不评价他的善恶,于我来说,他的存在,是大势所趋,唐朝的气运或许因为他的存在而转变,后世却因为他的存在而存在。

再后来的后来,2020年,我如往常一样打开微博,热搜榜上,“时间管理者”一词映入眼帘,我倒吸一口气,带着不安和疑惑缓缓点开了那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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