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小叔炒了一盘虾。我端起还热着的过放到水龙头下冲了一下,冷水遇到高温反应出的氤氲夹杂着一股似曾相识的香味弥漫出来,登时模糊了眼睛,我突然鼻子一酸,回忆就那么突然地闯进了脑海。
姥姥是老人们中最后一个走的,而我对同姥姥一起相处的记忆却并不太多。犹记得很小的时候,为了治姥姥的腿病,爸爸根据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偏方给姥姥炖羊骨汤喝,姥姥总是留一些带肉的骨头给我,然后看着我吃完抹抹嘴上学去了,才心满意足的喝起自己的汤来。
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搬家,一个两居室的小平房,我跟姥姥睡一间。姥姥跟我玩咯吱,我带姥姥去小区的广场散步,姥姥给我讲姥爷的故事,我不确定那个时候的我听得懂,也许姥姥也不确定我是否听得懂,她讲的,只是给自己听的一个念想吧。
姥姥没有生病前,一直住在村里祠堂边的小房子里,那个两室一厅外带前后两个小院子的小房子孕育出了九个儿女。那个时候对小房子的记忆,除了门前那个望不到顶的不知多少年庇护着身下几户人家的老桑葚树,就是夜幕即将降临时炉灶里火烧稻草的味道。伴着烟囱里袅袅而生的炊烟,那饱满的幸福感,大概就是回家的感觉吧。后来的我再也没有体会到那种感觉,多少年后一个人踏上回家的旅程,虽然归心似箭,却总是少了点什么。也许是一大家子的温暖,也许是好久不见得小哥哥小姐姐,或许是蝉鸣蛙叫的节奏,亦或是一种深深的归属感。
随着年龄的增大,姥姥的身体大不如从前。在大家的劝说下,姥姥搬了出来。虽然女儿们都抢着要接姥姥去自己家住,但是大部分的时间,姥姥是轮换住在两个舅舅家里的。妈妈偶尔提起总是愤愤地说,姥姥还是有一些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的。
妈妈说,姥姥年轻的时候脾气很不好。每当这时,我总是不屑一顾,在我的记忆里,姥姥总是笑嘻嘻的,对子孙,对陌生人。我从没见过姥姥高声说过什么,她说话的声音总是柔柔的,绵绵的,带着商量的语气,带着笑意。姥姥从来没抱怨过什么,不管大家说她什么,她从来没有发过火。这样的姥姥怎么会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呢?
那是大二吧,在我最不可一世最年少轻狂的时期。一个差点嗨疯的晚上,爸爸给我打电话,说姥姥去了。我突然就定在了那里,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与我无关。我没有哭,甚至不记得多难过。我爱你,我也很自私,所以我很庆幸我当时没有在你身边。因为我永远忘不了,我奶奶去世的场景。类似的情形,不一样的是,在我看到奶奶遗体的那一刻,原以为已经麻木不会哭得我,眼泪却像开了闸一样止不住。那不是难过,不是心痛,以一种比二者都难受的感觉,我再也不想经历一遍,那种怀疑自己,怀疑世界,怀疑人生,怀疑一切的感觉。
说回到虾的故事。小时候的我是个小霸王式的熊孩子。由于是长孙女,爷爷奶奶把我宠的无法无天。姥姥这边也因为我年龄小外加天生一副伶牙俐齿的模样,大家都让着我。就这样,我总是把自己当成宇宙的中心而不可一世。在家里,我必须是那个最得宠孩子。那个时候,两个年龄跟我差不多大的表姐都在农村,离姥姥家不远,姥姥也算从小把她们带大,每次我去,姥姥总对她们说,妹妹从城里来,家里都宠着惯着她,你们让着她点儿。于是我的任性就成了理所当然。有一回,爸爸妈妈把我送到姥姥家,还带了一大袋虾。晚饭只有我和姥姥两个人,姥姥蒸了一锅我喜欢吃的白米饭,煎了整整一大盆的虾,香气四溢。虾油的香味已经让我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姥姥呵呵看着馋猫似的我,招呼着我过去吃。这一招呼不要紧,把我喊成了表姐的名字。你能想象到一个唯我独尊的孩子恣意妄为的样子吗?那种突然感觉自己失宠后恼羞成怒的状态?就像是你跟老公你侬我侬的时候,他脱口而出的是前女友的名字。我转身就开始掉眼泪,指责姥姥不亲我。然后越哭越伤心,越哭越止不住。姥姥尴尬的愣在那里,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姥姥喏喏的道着歉,然后不知所措的看着我的哭闹,继而一个人默默地摸泪。当时的我,有一种用自己惩罚你幼稚心态,却不知在以后的多年里,一个老人尴尬的不知所措的样子烙成成年后的我内心深处永远的负罪感。
有些事总是这个样子,曾有那么一刻你以为你忘了,却在某个特定的瞬间突然闯入你的脑海,以至于你开始怀疑否真的发生过如此陌生的事情,却又不得不败给那清晰的情节。我也许长大了,经历了挫折,磨平了棱角,抛去了幼稚的外壳,不再任性,生活教会了我的,总是那些不能重来一遍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