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
福生对于玩具的喜爱近乎于偏执了,为了一个三块钱的变形玩具,忍着几天没有吃零食,才心心念念地把那个玩具“请”回家。
那是个阳光充盈的午后,适才家里没有其他人,福生拿着刚买的玩具兴奋得爬上屋顶,七手八脚地撕开包装,把宝贝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依旧是钟爱的变形玩具,然而刷了颜色,关节处还加了螺丝,更显得珍贵。
福生握着新买的玩具,从屋顶远望着学校,小巷延伸过去,就像一个长长的镜头,只盛得下学校大门的一角,就像定格了的画面。平日里放学时,学生就像芽尖从学校里冒出来,挤挤攘攘的,向大路两边延伸而去,只有福生一个人走进街巷,就像冰岛的一个鱼群,一堆游向了大西洋,一堆游向了北冰洋,只有孤零零的一只绕过曲曲弯弯的海岸,躲进了深处的波罗的海。
有时候老天的安排总是很有意思啊,福生靠着热热闹闹的学校,然而那一声铃响,就像大水开闸的信号,热闹便被抽丝剥茧,福生靠着孤孤零零的学校。
所以还是玩具实在啊,不会哭,不会闹,不会跑,就那么安静的待在手里。
福生握着,攥得紧紧得,福生看着,圆圆的拳头,想起了一个圆圆的弹球和一个圆圆的小胖子。小胖子叫许安,肉乎乎的手和脚,很小便带着圆圆的眼睛,憨态可掬,人畜无害。他算是福生的第一个朋友吧。
为什么会成为朋友呢?大概是都喜欢拼装玩具吧!福生记得,两个人坐在小卖铺前面的水泥斜坡上,两个人比着时间拼装,看谁更快一些,友谊就是在那些细碎的零件里萌芽的。有一次两个人闹了矛盾,许安坐在地上拼东西,福生在一旁玩弹力球,两个人各玩各的,都不说话。
弹力球在福生手里和地面来回徘徊,仿佛酝酿着什么坏事,然后又一次自由落体,准确无误的崩飞了一个散落的零件。我敢打赌福生是无心的,但却不小心点燃了许安怒火的引线。
“你干什么?故意的吧!你这样我还怎么拼?”许安“唰”得扔下一堆零件,气鼓鼓地走了。
福生呆呆地站在原地,那颗弹力球还攥在手里,想着自己刚才火上浇油的行为,手心里便热得发烫,“嘿呀!”福生懊恼地一喊,把那颗球远远地扔了出去,不知钻进了哪个草丛。
拼装玩具很便宜,一块钱一包,但少了一个零件,就像心口上剜了一块肉,总还是让人遗憾的。福生从家里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个钢镚,他攥着钢镚往许安家走,要去补上丢失的那一块。
福生闷着脑袋走进许安家里,把钢镚放到许安手里,“刚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一块钱你可以买一个新的。”福生的脸红得发烫,声音也越来越小,说完便跑了出去。
许安家到福生家经过一条长长的路,比福生家那条街巷要长要宽。福生走着走着,就哭了出来,为什么要哭呢?福生不知道。
许安最后还是把那个钢镚还了回来,少掉的那一块似乎补上了。
福生从不后悔远远地送去那一个钢镚,即使要红着脸哑着嗓子哭着回来。道歉这种事情,是最合算而有益的行当,你不会真正失去什么,却有可能得到或者恢复某些珍贵的东西。
埋在沙里的罪
福生总是胡思乱想,那些好的坏的回忆就像蝴蝶夹杂着扑棱蛾子在脑子里飞来飞去。福生定了定神,把思绪扯回到手里的玩具里。
真好啊,福生想不出什么精美的词汇来形容,只是觉得开心。
我有一个好看的玩具,你们都没有,我有一个好看的玩具,你们都没有!
唉?你们在哪呢?福生仿佛看着自己的眼睛像一个风筝挂在天上,看着一个小小的村子,一个小小的房子,一个小小的屋顶,一个小小的自己,一个小小的玩具,一个小小的心。
他找不到一个可以分享的人呵,就像守着全世界最大最闪亮的宝石,却无人知。
他在沙漠里,他在海洋里,他在山顶上,像一只守着财宝的恶龙,等着勇者上门,勇者没有来,财宝便蒙了灰。
福生盯着手里的玩具,越好看越生厌,仿佛在心口放了一个炮仗,“砰”得直冲脑门,莫名其妙发了狠,双手开始扯着玩具的手和脚,像拧麻花一样让它变了形,变形还不满足,又顺手拿出一块砖头把玩具的头砸了个稀烂。一阵折腾,新买的玩具毁的不成样子,福生吐了口气,似乎发泄得很满意。
福生把玩具扔到了墙头另一边的沙堆上。不知道那是谁家的菜园子,一边种了菜,一边堆了沙子,园子边上种了树,沙堆上飘飘洒洒落满了叶子。
福生心里乱糟糟的,转过身走下屋顶,“我在搞什么啊?为什么把新买的玩具给砸了?”
“哦,该死该死!”福生又七手八脚的爬上屋顶,扒着屋檐看着下面的沙堆,眯着眼睛寻找残废的玩具。他总是这样,心火一冒便任性妄为,完全不顾及后果,往往从一个坑里爬出来又紧赶慢赶地掉进下一个坑,懊恼变成了家常便饭。
“啧!”福生咬了咬牙,抱着屋顶上的一棵树秃噜秃噜得便掉了下去,粗糙的树皮磨得胳膊跟小腿通红,他甩了甩手脚,便急急忙忙的去一堆烂叶里翻找起来。
玩具很容易便找到了,可真正看到又沉重起来:扭曲的关节,稀碎的脑袋,丢失的螺丝,零落的漆皮。“该死该死!”福生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自己,仿佛看着自己身上一处触目惊心的疮疤,更讽刺的那还是自己拿刀扎的。一团棉花堵在心口,憋闷!
握着残破的玩具扔也不是,拿回去也不是,呆了一会福生便跪下身去,在沙堆上仔细地挖了一个小坑,把玩具埋了进入,又用叶子盖住了那些扎眼的新翻上来的湿润沙土。
爬树回去是不可能了,福生绕过了大半个街巷回到家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着母亲回来。
没有人知道那三块钱花到哪里去了,没有人知道曾经有一个精美的然而最后破损了的玩具,没有人知道某个沙坑里埋着某人莫名生发的暴行,没有人知道屋顶上某人笑了恼了又颓废了像一个奇怪的傻子。
福生偶尔还是会登上屋顶看云彩看杨树看街巷里偶尔窜出来的一只狗,最后目光总会定格到脚下的一堆沙子上,“对不起。”福生小声地说道,是说给沙子里长眠的那个玩具,还是某个午后那个被世界丢下的自己,只有风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