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序
我是一个地道的公民,吃住皆在民工之家。民工之家,是我的家;因此我是一个民工。
一个活脱脱的人,无缘无故被一家靠近火车站的小旅店不分青红皂白地厘清了身份,实在可喜。
“我走过很多地方,最美的还是我们新疆。”歌唱的大抵不错,可现在还不是谈论故乡的时候。
当然,我走过的地方不多,没有我脑袋瓜去过的地方多:到天上,看到苍鹰飞旋;得地下,能看到黄犬撒尿。
在我看来,小旅店就是一个小的藏污纳诟之所。就算我给它扣上了一顶藏污纳垢的帽子,也还算是抬举了它。
其实,地球才是第一切近的藏污纳诟之所——我们栖身于它的皱折中,我们是它的污秽和垢甲。同样地,我所在的小旅店,每天都会有零星的或成群的羁留的旅客——恍如四季的污秽和垢甲,周而复始,来而复去。
于是,我完成了“垢甲之垢甲,污秽之污秽”的转型。于是,我遇见兵碰到水,我都将如实对待。
第01章-胖子
有一个胖子。他和别人一样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称道的地方,整日价蜗居在一个微渺的空间里。
熟识他的和他所熟识的,了了无几。如此一来,别的胖子和他一样,也就没有多少差别了。
总之,这个胖子是个连名字都未曾有过的无名氏,亦是我做店小二以来得以接触过的众多房客中的一位。
这个胖子在一所山寨中掌勺。山寨里每天聚集着一伙土匪。
哦,不对!山寨是有营业执照的合法商户,因此里面没有土匪,有的只是一些酒囊饭袋。
酒囊饭袋,是寻常之物;因此里面有的只是些寻常之物罢了。
这胖子却非比寻常。他做的饭菜,常常能增加人的食欲。
食欲旺盛了,身体自然的会发生些变化!比如,情欲。
情欲离题万里。嗯,比如,瘦子乙索性化身为胖子甲。
我所在的小旅店,经由许多大房间改造而来:每个大房间,被改造成了三个小居室。
简易的居室,由简易的三合板隔离而成。简易么,也就不隔音。
也就令人不由喟叹:天地转,光阴迫,奈何只是太草草……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胖子,没有罪过,但胖子的鼾声如雷;鼾声如雷,不是罪过,但胖子甲的鼾声如雷就是罪过了。
胖子的卧室恰巧居中,每当夜晚来临,大单间就成了胖子鼾声的舞台。
他的鼾声总是显得那样怡然自得。从容优渥到侵凌了小单间里邻居们的清梦,把它们变污。
一天中午,两头的瘦子瞅准一个胖子不在的时刻,理直气壮地要求调换房间。
我说你们将就将就也就习惯了。后来,瘦子们果然再也没有找来。
真是可怜的瘦子!他们能使用的方法,无外乎睡前不关电视还开的很大声,耳里上塞。
或者,索性适应——直到有一天听不到鼾声睡不着觉。无论情形怎样,都无关店小二的事。
其实,胖子到底也没什么过错。睡觉发点声响,向来是稀松平常的事儿,也无怪乎他。
其实,在一个屋檐下蜗居的大家,还能有什么切实的办法呢,我想是没有。
简陋的旅店,简陋的小二,简陋的租房费用,等等种种,也只能拼凑出简陋的生活图景。
嗯,这个胖子,还特别爱洗澡,每天都洗一次澡,即使冬天也一无例外。
即使是冬天来临,他依旧提着秋裤在走廊中穿梭着,你时常会看见:
一个无声的肉体,横陈在这个简陋的世界上。
第02章-骑墙者
毫无来由地骑在墙头上的人总是有些怪异的。他正是一个骑墙者。
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认识他仅有月余。刚到民工之家那会儿,我以为他是一个女孩。
因为他的皮肤出奇的白,像是经过了漂白处理——很白,很白。
光凭白我无从判别它是盈雪还是粗盐是灵动的凉还是庸常的咸。
他的头发,一半长,一半短,均匀地分布在左右半球上。长的能遮住脸,短的遮住皮,总之脸皮皆被遮住。
我做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店小二无法识别其公母,自然是情有可原的。
再说,能否识别他并不是我的指标和任务,所以,他,单单一个他,识别于否,就更与我的生活无碍了。
也许正是因为他于我无所挂碍,我才提及他。他喜欢下象棋,我喜欢匆匆的下结论。于是,匆匆的日子配以匆匆的结论,就和谐一致了。其实,他到底是否真的喜欢下象棋,我无从考证。只是他每天下午过来,都要和我杀个三五盘的,因此就认识了。
他很年轻。他之所以显得年轻,是因为我这个店小二是以自身为坐标来衡量他的。一个人,怎么能以自身为衡量的准绳呢——即使能够,也失之偏颇。然而偏颇并非一无是处:惟偏颇,方显出人的真性情。
早晨总是从下午开始,他起身,刷牙、洗脸,下象棋,而后消失。
他的女人,和他一般大。她虽喊过我叔叔,可我并没有真的把她当侄女看待——她可是个鲜活的女人啊!
听老板讲,她是个做鸡的。老板说,她刚刚搬来那阵,屁股还很有形,如今几个月过去,都垮了。
骑墙者告诉我说,自己给人们理过发;还说如果不乱花钱,他早就有一辆二三十万的车子了;还说他专门给赌场上的人放高利贷,一年赚个二三十万的不成问题。至于他究竟是干什么营生的,我始终不清楚。总之,算不务正业之流的。
2008年的合肥,好大的雪。我又照常去四楼的开阔地带晒太阳。他正在楼顶堆雪人,雪人已堆的差不多了。
我说,老大,你在这里搞毛啊。他说,搞雪人,搞了一个小时了。
我说,老大,你真牛,你搞的那个雪人很白。他继续弯腰在那里抟雪,并且露出了白皙的屁股沟。
我说,老大,好白的雪。
他是个怪异的人,即使是腊月寒冬,依然秋天打扮,连毛衣都没穿一件。
若是你看见他瑟瑟发抖的样子就会了解,冬天还是很冷的。
第03章-少妇
我在百度上,随便搜索了一下,得出少妇即是年轻的已婚女子的粗浅结论。
在此之前,关于少女和少妇的分界,我没怎么拎得清——
对外界的人或物,一向很少打量,这些皆缘于我的冷漠天性;甚至对自己切近要害的生活景况,亦少有正眼。
我想本人缺乏对事物的热忱,是没办法的事。诶呀,这太装葱了,你给我住口。
无论谁见着少女,都会开心。她们,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团团簇簇的好不美丽,给人一种要趁早开垦的欲念。
我所在旅店住着两位学日语的少女,皆漂亮,听说都已经签订了合同要去日本发展的。不可否认,美丽的东西一向养眼;也一向地仅限于养眼。
比之伫立在风光中的少女而言,伫立在烟火中的少妇则厚重,后者通常更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她们披裹起经由琐屑点缀的衣裳,不仅充满情欲,还得着了生活的义涵。
少妇甲和乙长住在我们的小旅店里。因常住,打交道多点,印象也就颇有一些。
甲是署渝山寨的服务员,爱说话,罗嗦成性,还一天到晚总是很忙的样子。
每天,差不多都是同一个时刻,晚上十点半,回来。我也总趁着打热水之际,和她闲聊几句。
起初,我还看不出她是已婚的人。她的年龄,并不显得苍老。据她说,她的男人在外地开车。
也就是两地分居,她还独居在一个十人间的房里,该有多不合适!
店老板因为她一人独占一间房,钱又给的出奇少,自然脸色不佳。
就在上回吧,老板还有意无意第安排了一个假“老太太”住进去,引发了骂战。
那天,夜色深沉。她回来,提开水回房,发现多了一个住客。哪里有什么老太太啊,简直就是而实际上也是一位老爷爷——老板居然未经知会,直接安排了个老男人进来。
老板对少妇甲的态度可见一斑,对老男人的蔑视同样可见。
那天,老板和少妇甲,吵架的声音很大。我看到长久积聚在甲身上的一种东西,呈歇斯底里状绽开了。
后来,老板才又找了个由头,把甲给弄进了小单间。至此,美女宿舍就此腾空,随后俊男宿舍的人,也都给弄进了小单间。大致都清空了——我们为迎接那种十人左右的民工小团体,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我清理甲的房间时,发现了一本供大人观看的小说。内容,故事情节,皆粗鄙,不甚入流。我想它起到的安慰作用,毕竟不可小觑。我帮着甲把东西搬进新房间。依她的要求,给她换了灯光。搬进了柜子,都使得属于她的空间更为促狭。
差不多两日后。中午,她回来,我敲她的门。她迟迟未开,等终于开了发现她在吃苹果。我说你看我钉的钉子,可合你的要求。她要求我把门后的钉子,往下移,于是我移。她给了我一个苹果。并说,可别趁她不在的时候溜进来吃她的苹果。我说,你这是摆明了说叫我以后想苹果的时候进来吃一个吧!那个苹果,我窝着大半天,一直不得空吃,到晚上才消灭了它。
隔天我问老板,伊甸园里的禁果,可是苹果。老板说,不知道啊。你看圣经吧,就在窗下。我认真看了,却没有明确提到是苹果。总之,有可能是苹果。虽然,我不愿放弃任何走向堕落的机会,可是没有蛇的牵引,任何堕落都失去意味。
少妇乙和她的男人,在同一家饭馆里做厨师。每天晨曦或夜晚,我总能见着他们在同一个时刻出发。又结伴归来。他颇俏皮,她则颇妩媚,同住在一个靠近窗户的颇宽敞的单间里。纵然我和他们说话的机会不多,也能感觉到一种只属于他们的相似的小小幸福藏伏于眉眼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