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没赶上农业合作社,也没追上大锅饭工分制的生产队……自我有记忆起,老屋就是爷爷一个人住。奶奶去世在我出生之前,我对奶奶的印象只限于一张老照片:照片上的她挽着那种老式的发髻,眉眼带笑地看着我,很是慈祥。也符合大多数人说给我听的形象:温软又倔强的小脚女人。
我到现在都说不清,是那个时代造就了爷爷奶奶的爱情,还是众多的爷爷奶奶一样的人儿汇成了那个时代!
爷爷生得高大魁梧,姑姑曾和我说,生产队那会儿爷爷总是拿工分最多的那一个。记忆里的爷爷干起活来,总是让我想起一种形容:快、准、狠!倒是有种军人的爽利。还别说,爷爷还真当过兵,那是抗美援朝招的最后一批兵,却还未等他站上战场,战争就结束了!所以,才有了温软小巧的奶奶,才有了后来……
如果说爷爷的性格像火,那奶奶就是那一汪的清水。村里流传的众多故事里就有这么一件……说的是,正值年轻气盛的爷爷嗜上了赌牌,家里没钱,拿着奶奶刚出炉的包子就上了赌场,这一去就是半夜半夜地不归家!后来没办法的奶奶就抱着孩子在赌牌的地方等着他,就站在他身边,不说也不闹!爷爷恼啊,赶了一次赶了两次,赶得一条街左右巷都明了。后来怎么样了呢,后来啊,自我有记忆起,爷爷从没赌过牌!太极里讲以柔克刚,爷爷遇上奶奶,就像燃烧的火一头撞进了不息的水流,没有熄灭,没有干涸,只是慢慢地吞噬融合!
老屋是三间房的格局,最右边那间是卧室,但自我有记忆起,爷爷从没住过卧室,他总是躺在一进门那张小小的草绳编就的床上。也自我有记忆起,奶奶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儿了,听父亲说是突发的脑上的病!奶奶走得早,当时还算年轻的爷爷以及后来这几十年,也没听过说爷爷想续弦,可能那个时代人的思想比较封建,认为啊,一辈子就这一个人了……
至今想来,爷爷走的那一年,我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从踏上回家路的那一刹那,过往便化成了水,蒸成了雾,不停地在眼前闪现!有自我有记忆起就不曾抱我一下的大男子主义的爷爷,有在我要零花钱时一脸嫌弃地看着我却最终还是给了我的爷爷,有那一年生龙活虎地和妈妈吵架的爷爷,也有最后一年躺在床上声声地教育我要听妈妈话的爷爷,直到我跨过老屋的门槛,看到正屋中间安安静静躺在棺木里的爷爷……梦醒了,剧散了,唯一屹立不变的是老屋啊。
爷爷走后,老屋归了父亲,头三年不贴红春联,今年是第四年。拿联子的时候,父亲在那里挑挑拣拣,结果换来母亲的一番唠叨,一向话多的父亲却没做任何回答!我却隐隐约约地明白:老屋对父亲来说,是不一样的!贴了联儿,放了炮,老屋还是那个老屋!只是老屋里没有了挨着门放的缸,以前缸里总是有爷爷放的各种吃食,我曾偷偷摸摸拿了一二三四五六次;没有了一进门放着的床,以前爷爷总爱躺在上面,我说了他一二三四五六遍出去走走;没有了……还有的,还有老屋,爷爷的老屋里有奶奶,父亲的老屋里有爷爷奶奶兄弟姐妹,我的老屋里有爷爷,有爷爷奶奶的传说,有我的心在那!
唉,这一投影心间就荡起涟漪的老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