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

                 离   家

              雪竹/文

       “妈妈,真要卖了我们的房子吗?”女儿已经是第N次问这个问题了。她执着地发问,热切地期盼我给予否定。

      我硬挺着不让泪水在女儿面前流下来,一会儿含糊其辞,一会儿无可奈何,“没有其他办法。”可是,十岁的孩童一味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问着,我的心遭受一次又一次沉重地捶打,我能清楚听到一声声沉闷的回声,这回声又反过来拷打着我,我惟愿自己轰然倒下,永不再醒。

        我却醒着,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着。

      “好孩子,明天还要上学呢,睡觉吧!”女儿已经脱衣躺下,忽又欠起身:“妈妈,我们真要卖掉这房子吗?”我再也克制不住悲情,泪水夺眶而出。许久,许久,谎说:“不卖,好孩子,睡吧!”“耶!”宝贝终于得到了想要听到的答案,她兴奋地举手做了个胜利的“V”造型。不久,细致均匀的呼吸声想起来了,睡梦中那张姣美的面颊如此动人。

      彻夜,我要打点行囊。明天一早离开,我们不再拥有这个住了十年的家。

   首先把棉被捆扎好,度过寒冬,这是必需品。女儿的衣物整理装箱,要保证孩子不受饥馁,她是家庭的希望。又把我和丈夫眼下必需的衣物装好。这些放进三个大大的塑料袋。

    书!我的书必须装上。我可以没有饭吃,但是不能没有书读。愈是贫穷愈需要精神力量的支撑。许多年前,我一无所有,手足生疮,靠喝粥吃咸菜度过中学时代。那时,我最贫寒、最奋进,也是最富有。那段时光最充实,也是人生最美妙的岁月。

      收拾着东西,我才渐渐发现自己原本如此富有。哎,刚才那一刻,我还在哀叹自己的不幸,思忖经历这次变故,我们何时才能摆脱穷神的困扰。祸从天降,我们不得不卖掉房子偿还债务时,我霍然发现:我很富有。我有坚强的丈夫,有可心的女儿,我还有干净的床褥、棉被、衣物,我有米面、蔬菜,我还有炉灶、炊具。最重要的是我的身体健康!聪颖的头脑,勤劳的双手是我从头再来的保障,我还奢求什么呢?

      打开每一间房的灯,我逐一打量着。燕子垒巢,一根根衔枝,一口口啄泥。我和丈夫这一双劳燕啊,千辛万苦营巢,谁料想,一夜间天塌地陷。生下女儿仅两个月就边拆掉老屋,边四处筹钱备料建这座房子。为的是,女儿能在一个温暖舒适的家中成长。今天要离开这个家,失去这个家,怎么能不痛彻心扉呢?

    在这个大客厅里,女儿学走路、跳房子、踢毽子,还学会了骑一辆小小的自行车。就在昨天,她还将橡皮筋绑在椅子腿上,快乐得跳啊跳,两支刚能够扎起的羊角辫晃啊晃,晃作了一片黑缎。廊柱上,高高低低的画着一条条铅笔线,每年9月23日,女儿光着脚丫背靠柱子站直,总想仰脸看,我故意大呼小叫着:“不许动啊!”把直尺卡在她头顶上,用铅笔划线,她总会转过头,很专心地看着最上边的线,拿手比划着:“我长高了这么一大块。”

     女儿从进幼儿园至今获得的荣誉证书,一个大夹子夹着,挂在北墙的一颗钢钉上。我取下来,这些荣誉孩子很珍惜,我得拿走。墙上,只剩下那颗钢钉,光秃秃、孤零零的,很刺眼。

  这不仅仅是一座房,一家人生命的印记在此,这座房子装着整整十年的记忆。女儿啊,你害怕卖掉这座房,妈妈的心情又怎是幼小的你能体会的呢?丰子恺的缘缘堂毁于战火中,他和着血泪,饱含温情,痛苦地回忆那座宅院。今日忆及那些文字,尤感其情至真至醇。

  沙发、电视、冰箱……这些东西是荣华的装点,有没有又有什么呢?居里夫人结婚,仅仅置办一张桌、两把椅。我是市井俗人,虽没有科学家卓越的才华和高贵的品质,她的精神之光能照亮我。

     丢弃吧!走出这个家,我不会有这么大的房了,我只能住百元租的小房屋。一张方桌,几支马扎,几个包裹袋替代一切用具。哎,生活原本可以非常简单,是人们将生活复杂化了。

     不是乔迁新居,没有鞭炮鸣响,没有欢歌笑语,只有悄悄,悄悄是别离的笙箫。人有旦夕祸福,此刻的我祈求上苍保佑:保佑我一家三口身体安康!

                 (2008、1、18)

   后记:无法把握命运中骤降的福祉、灾祸,一次事故能改变一个家庭的命运。当我们不满现状,抱怨生活的时候。我们看不到身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他可能会推人一把,把人推向天堂,还是深渊?挫折与灾难,能让一些人变得更坚强,也能毫不含糊地摧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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