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天就是父亲四十八岁的生日了,回忆起与父亲近两年来的种种往事,不禁感慨万干,写此文祝父亲身体健康,愿父亲原谅儿子以前的过错。
上车的时候,车厢里满是人,春运时期,人太多了。父亲举着我的包,努力地向座位挤去,可半天也没有前进多少。我在他旁边挤着,看到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又要发火了。这几天,父亲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发火。
我赶紧拉了拉他,“把包给我吧。”
父亲头也不转,迸出两个字:“不用。"我没再坚持,他从来说一不二。
突然,父亲向后一退,把包扔到地上,用手把前面的人分开,嚷着:“快点找自己的座,挤个屁。”他气势汹汹的样子把前面的人吓坏了,自动让出了一条道。父亲走到我的座位前,两个刚被挤到我座位上的学生又赶快挤了出去。
他掏出纸,递给我,“把座位擦擦。"
然后他把行李架上的一个大箱子拉了下来,“谁的箱子?放到自己的行李架上去。”有人过来小心地取走了箱子。父亲把我的两个包放上去,又帮我邻座的几个学生把行李放上去。
对面有个座的人还没来,父亲坐下,看着我。“到了哈尔滨多加几件衣服,那儿还是零下十几度。”
“知道。”我没好气地应着。都听几十遍了,耳朵都长茧了。
“我跟你说话你虚心听着。都成人了,还让人操心。”
“我又没叫你操心。”我最讨厌父亲说这种话,顶了他一句。父亲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车厢里的秩序慢慢恢复了。我开了口:“爸,你回吧。”
父亲抬起手,看了看表,“再坐会,等这儿的人来了再说。”又看着我,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又动了动嘴唇,终于说了出来:“你今年暑假真的不回来了?”
当我前两天告诉父亲暑假不回家后,他一直情绪低落,有时会莫名地发脾气。吃饭时,他会说:“食堂的饭没这么多油吧,没有这么劲的面条吧,天天吃大米,对身体不好。”睡觉时,他又说:“宿舍的床没这么舒服吧。”甚至在我看电视的时候,他也要说:“宿舍的电视没这么大,没这么清晰吧。有这么多频道吗?”我觉得很好笑,父亲什么时候变得像个孩子了。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嗯。学校军训,只放二十来天。”
父亲又把头低了下去。我知道自己刚才的回答伤了他的心,心里有点后悔刚才回答太干脆了。
“不回来就算了,在学校好好学,千万别晃荡,十几岁的人了,管好自己。钱想花就花,别乱用就行。暑假我把下学期学费给你邮过去。我的钱绝对够你姐弟俩上大学了,别到外边打工、做家教什么的,耽误学习••••••”
我没有顶他,顺从地点着头。
座位的主人来了,父亲站起来,继续说着:“••••••到了给我打个电话,有空给家里写封信,要是忙就算啦。”
说着,转身向门口走去。转身的一瞬,带起他额前一缕头发,几根白发若隐若现。不知什么时候起,父亲让我和姐姐给他拔白头发。又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不再让我们拔白头发了开始染发了。老了,父亲老了,快五十岁了吧。想到这里,我心里一惊,想起父亲年轻时的照片,那是他当兵时的照片,有坐坦克、摩托的,也有站在飞机前的,还有握枪的,三十年前英姿飒爽的小伙子,怎么开始为了儿子放假回不回家唠唠叨叨的。
父亲站在窗户外,看着我,右手捂着左肩膀。膀子又疼了。那是去年春节,期末统考我没有考好,在家复习功课。父亲见我好几天也没出去,以为我心里不舒服,硬要带我去街上转转,怎么推托都不行。母亲说外面刚下雪,路滑,不要骑摩托了。父亲假装答应了,还是偷偷推出了摩托车。在街上一块有很厚冰的地方,车倒了。父亲用他的左膀挡住了我,却因为我把左膀压脱臼了。虽然接上了,但由于年龄太大,留下了后遗症。
父亲走到窗户跟前,跟我说着什么,但由于玻璃隔着,我根本就听不见。我装作听见了,点着头。对面的女孩开口了:“真谢谢你爸,要不是他,我们的行李都没地方放了。你爸对你真好。”
小时候,我老是爱缠着父亲,要他给我买这买那,听他给我讲许多有趣的事,后来慢慢长大了,开始害怕见到父亲看到我成绩时怒气冲冲的脸。再就是对他的一些话产生了怀疑。随着思想的成熟,我与父亲的价值观开始有了冲突,摩擦越来越大。
一年多前,我刚上高三。有一天母亲悄悄告诉我,父亲准备了三万元,要通过关系给我在西安一所大学买个名额,想看看我愿不愿意。我当时觉得自己被羞辱了,我找到父亲,和他吵了一架。我告诉父亲,如果他钱多可以捐给希望工程,我决不会做买来的大学生。后来通过半年的疯狂学习,我从一个后进生冲到了年级前几名。面对我的成绩,父亲好象一下子年轻了,逢人就说我聪明,听起来就象是王婆卖瓜,对我也百依百顺。可我却越来越讨厌他,讨厌他老把我挂在嘴上,讨厌他老是絮絮叨叨对我的学习指手画脚。
高考前后的那段时间,我强烈的希望能去一个远离父亲关注的地方。填志愿时我瞒着父亲,报考了离家千里之外的黑龙江。填好后,我让父亲过了目,他没说什么,但我看出了他眼中的一丝伤感。大概因为明白儿子不愿与他在一起了,父亲那一段日子变得沉默寡言。
再后来,便是发放成绩,各高校录取了。我对自己充满信心,回老家玩了一个多月,回来时我已经被哈工大录取了。当父亲把电话费清单给我看时,他以为我会感动,但面对那价值二百多元的打给查询台的电话,我感到父亲对我的不信任。我再一次与他吵了起来。
后来父亲又要请人吃饭,因为我考上了重点大学。我声明死也不会出席这场饭局,于是这顿饭被推迟到了我上学以后。
与父亲最后一次吵架是在上学前两周,他突然告诉我他要送我来哈尔滨,自视已经成人的我自然不会答应。面对我的反对讥讽,父亲茫然失措,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一次次的关心会惹恼了儿子。他开始小心地不与我发生摩擦,默默地与母亲一起为我准备行李。最后还是厚着脸皮和我一起踏上了火车。
后来,父亲回家时,我没有送他。在公寓门口,父亲转身的一霎那,我的心突然酸了。我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悲伤。
火车启动了,我朝父亲挥了挥手。他没有动,就在那里看着我,脸更显得阴沉了,眼皮耷拉着,额头上的皱纹更明显了。板壁挡住了他,我没有趴到窗户上去看他,但我知道,父亲的那双眼睛肯定在盯着这个窗户。就在那一刻,我猛然明白,不管我对父亲的看法是怎样——崇拜、害怕、讨厌、轻视,起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爱,父亲爱我,我也爱他。只是缺乏理解,才会产生了隔阂。父亲舍不得他的养育了十几年的孩子走,他受不了与母亲两个人守着诺大个房子的寂寞。他不明白以前总是围着他的孩子为什么不再喜欢和他在一起了,他不知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理想,需要离开家自己走天下。于是一个要留,一个要走,便产生了矛盾。
两天后,我正在寝室整理行李,电话响了,父亲来的。
“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打电话?哈尔滨冷不冷?衣服加了没?成绩知道了吗?有没有不及格?考不好别担心••••••”我还没有开口,父亲已经说了一大堆了。
我猛然一阵冲动,”爸,别说了。”
“怎么了?”
“爸,对不起,我——爱——你——”
电话里一片寂静••••••
爸,你听到了吗?我爱你。
文章是我大一寒假结束回校后写的,父亲现在已经六十多了,早已退休,跟母亲生活在西安。我和姐姐自上大学起便正式离家,走上了各自的人生。青春期的孩子总想着离开家,长大后却总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