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吟这一病,好像有大半年了,自成朔走后,她整日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孟琛唤她,她只痴痴地笑,双眼无神,好像半岁的孩童,那双眼睛曾经盈满灵气,他看过一眼,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真真是一眼万年。
孟琛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给她喂完粥的时候又被她将碗打翻,热气腾腾的粥洒了他一身,明明她如今不再是他所喜爱的样子了,但他已经放不下了。
“云姑,阿琛去哪里了?我想阿琛了。”子吟攥着云姑的袖子,攥得很紧,眼睛里都是惶恐,又期期艾艾地喃喃自语,云姑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却分明看到她在微微颤抖。
云姑像哄小孩子一样拍了拍她的背,只说:“公子为了你已经受了许多苦,云姑只求你醒来的时候还能记得公子待你的始末分毫。”云姑年近五十,她是看着孟琛长大的,又看着孟琛为子吟付出自己的全部,看着一个七尺男儿为了她哭得喘不过气,而子吟甚至不愿回头看他一眼,只在痴呆时,才能念出“阿琛”这个名字,云姑对子吟,真是恨之却不能伤之。
孟琛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来为她医治,大夫说,子吟受了很大的刺激,心智受损,她自己若不愿恢复,就算倾尽世间所有的药材,也不能医好。
说实话,孟琛害怕她醒过来,他知道,如果子吟恢复了,又会整日以泪洗面,既然如此,那就让她一直这样睡下去,起码整日洋溢在她脸上的笑容,不会骗人。
所以在子吟叫出他全名的时候,他没有觉得高兴,他的心甚至如坠冰窖,正在倒茶的手一抖,滚烫的水从手上淌下,他忘了惊呼,背对着她不敢转过身,不敢看她恢复清明的双眸。
“孟琛,我这一觉,睡了多久啊?”子吟扶着额头,脸上没有表情,还是和以前一样,冷冰冰的。
孟琛在心里踌躇了很久,终于敢回过头来看她,他给她讲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听着,眼眶里有眼泪在流转,如珠子似的,很快就滴落下来。
末了,她主动握住孟琛的手,含着笑:“我们成亲吧?”
孟琛愣住了,很久都没有回过神。他抱住她,在原地转了很多圈,再将她轻轻放下,握着她的手,就像握住世界上最难得的珍宝,不知道该怎样放下,爱了她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应,以至于刚刚的话真就好像梦境一样,那么不真切,他欣喜若狂,直直地盯着她的脸,盯得她一脸羞赧。
他找人算了很久,确定了三日之后将是百年难遇的黄道吉日,虽然有些仓促,但这么多年的等待压在心头,他已经不愿再等了。婚礼就在三日之后。
出嫁那天,云姑服侍子吟梳洗,给她盘上最美丽的发髻,为她穿上最精致的婚服,孟家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贾,他所能给的,一样都不差。那一日,旗鼓喧天,万人空巷,以“十里红妆”来形容也不为过,孩童们跟在轿子后讨糖吃,大人们围在道路两旁,手忙脚乱地接住孟府小厮撒过来的铜钱,孟琛坐在马儿上,意气风发,眉眼间的笑意十分耀眼。
她见他如此操劳,便上前拿帕子给他拭汗:“我刚起了一杯茶,你操劳一天,若渴了就喝一些吧。”
“成大人到。”
听见这个名字,两人同时一颤,本来还温馨美好的氛围忽然不再。
成朔,这个占满了她青春的男人,这时候来是要做什么?
孟琛握紧了子吟的手,他明白,此时此刻最难受的,是子吟。她已经受不起这样的折磨了。
“抱歉,成大人,我孟府不欢迎你。”
成朔挑眉一笑,目光跳过孟琛,落在他身后的子吟身上:“哦?今日成某可是受新娘子之邀而来,孟公子这是要驱客吗?”
孟琛忽然觉得脚下发软,子吟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个灵光的小厮见情形不对,忙跑过来为成朔安排座位。孟琛回过头去看子吟,子吟低着头,满脸通红,眼泪淌了一脸,一下子让他无从下口质问,他心底一松:子吟已经将余生都交给自己了,还猜疑什么呢?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摸了摸子吟的头:“有我在呢。”
子吟听到这句话非但没有平静下来,泪水反而更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孟琛突然觉得口涩,正瞧见眼前的桌子上有一杯茶水,拿起来一饮而尽,今天是大婚的日子,他不能被成朔扰乱心情,必须要开心地与子吟完婚。
“阿琛……子吟对不起你……”子吟突然抓紧他的袖子不让他走,孟琛长叹一口气:“一遇子吟误终生。子吟啊,不要再和我说对不起了,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幸福,没想到会这么难呀。”
孟琛觉得嗓子里有一股子腥味儿,他很疲惫了,这几天,这几个月,这几年,他想说话,却张不开嘴,他想再多看子吟几眼,他想告诉子吟要好好保重,不要再这么傻傻地被成朔利用了,但是他说不出口,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看见子吟的手在发抖,她不停地抹着他的嘴角,他笑着说:“不要再抹了。”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他没了力气,跌坐在地上,心里想着,毒效可真快呀……孟府全都乱了套,客人们,小厮们,丫鬟们一窝蜂围上来,云姑冲破人群挤进来抱住孟琛,她的头发忽然变得花白了,她将孟琛抱在自己的怀里,她推攘着子吟不让她靠近,她就像个疯女人大声地吼着:“你不要过来!是你毁了琛儿这一辈子!”
“如果拥有了孟家的资产,子吟就可以得到成大人的欢心,那他就死去吧,活着也没有意义了……”
孟琛这样想着,可是他临死前,分明看见成朔的长剑从后面刺进了子吟消瘦的身体里,他想要站起来挡在子吟身后,可是已经没有力气了。他的视线慢慢模糊,他好像看见窗外飘着大雪,他想起来十六岁那年,子吟告诉他,落满了白雪的崇山很美,她很想去一次,可是到底,她都没能去一次。
子吟啊,明明我自己都那么傻,还总是让你不要那么傻,可惜我们的婚礼还没有完成,那么,黄泉路上,让我再陪陪你吧。